我,班主任,被迫营业(367)
女孩似乎不太信任吕鸥冉,没有回答,双手紧紧握着着九连环玩具,眼神也冷冽,仿佛在两人之间竖起了一道无形的屏障。
两人对视了几秒,女孩的目光冷冷的,随后又像面前没有人似的,低下头继续玩手里的玩具。
尽管小女孩并没有和她产生任何语言交流,可吕鸥冉却愣了一下——她仿佛看到了几年前的自己。
那时的她同样讨厌热闹——当然现在也讨厌——一样用沉默和冷漠将自己与外界隔开。虽然不知道女孩刻意保持距离的背后,是否隐藏着与自己相似的原因,但吕鸥冉觉得,她能理解这种孤独。
刻意与人拉开距离的行为,背后藏着说不出的复杂情绪。
吕鸥冉还记得,小时候总有人试图打破她的孤单——同学也好,老师也罢,总想方设法让她多说话、融入集体活动。
但那些好意反而激起她的叛逆心理,只让她更加抗拒与人接触。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吕鸥冉明白,便放弃了与女孩进一步交流的打算,只是冲女孩友好一笑,向后退了两步,语气温和:“这里有点乱,我来清理一下。你可以继续待在这儿,我不会打扰你的。”
说完,她便开始清理地板上的杂物,将散落一地的玩具一一拾起,按照类型和大小,放回标有“玩具”字样的收纳箱,又在一摞旧书上掸了掸灰。
偶尔侧目,只见小女孩依然蜷缩在角落,把玩着手里的东西。
吕鸥冉说到做到,既然答应了不会打扰女孩,便果真当她是空气般,对这个孤僻的孩子视若无睹。
很快,储藏室里散乱的书籍和玩具被收拾整齐。
靠近墙角的区域灰尘较厚,吕鸥冉心想,还是得戴上口罩,用湿抹布来清理才行。
刚走到门口,正准备离开房间拿清洁工具,却发现女孩不知什么时候抬头看向了她。女孩抽了抽嘴角,似乎在组织语言,眼神里流露出留恋。
吕鸥冉有些奇怪地停住脚步,站在原地与女孩对视。沉默片刻后,小女孩低声说道:“我不喜欢跟他们一起去玩。”
吕鸥冉脑中不合时宜地闪过一个关于IE浏览器的段子:问题问出十几分钟后,才得到对方迟缓的回应。
女孩的声音细若蚊蝇,吕鸥冉却听得清楚。见女孩似乎有打破这尴尬寂静的意图,吕鸥冉便走近两步,蹲了下来,与小女孩视线平齐,尽量让自己的态度显得轻松:“我知道,我也不太喜欢和人打交道。”
或许是吕鸥冉的语气柔和,让女孩感受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没有了与其他人相处时“被迫交流”的压迫感,又或许是因为她从吕鸥冉的神情和眼神中捕捉到了某种与自己相似的东西,小女孩沉默了片刻,打开了话匣子。
她的话也让吕鸥冉更加心疼起她来。
女孩告诉吕鸥冉,她叫陈小柔,今年十一岁。
人生的前五年,小柔过得顺风顺水、无忧无虑,是父母的掌上明珠。
她五岁那年,妈妈生了个妹妹,但因为难产,妹妹脑部缺氧,生下来就有严重缺陷和多种疾病,常年住在儿科重症监护室,还不到一岁就离开了人世。
那时小柔还不太懂得悲伤,只知道父母不再像从前那样爱笑了。
又过了三年,小柔刚上小学二年级。那时,妈妈又怀了一个孩子,小柔高兴极了,到处跟同学说,自己要有个弟弟或者妹妹了。
可这份喜悦没持续多久。有一天,放学回家的她发现家里空荡荡的,父母都不在,迎接她的只有表情沉重的小姨妈。
过了很久,小柔才勉强消化一个现实:这天,爸爸带妈妈去医院产检,却在半路遭遇飞来横祸,两人在离医院只有两个街口的人行横道上过马路时,被两辆在城市里非法竞速的小轿车撞了个正着。
“爸爸当场就没了,妈妈……送到医院保住了一条命,可肚子里的宝宝没了,脑子也受了伤,医生说她只有五岁小孩的认知能力。她现在只能自己吃饭喝水、上厕所,其他什么都做不了,站着、坐着、躺着久了都会浑身难受。”
只留存了基本吃喝拉撒的自理能力,成了完全无法劳动的残疾人,母亲自然也没有能力抚养小柔了。
吕鸥冉听得心口发紧,忍不住想伸手抱抱她,却又收住了动作。
可老天似乎还不打算放过这可怜的一家。只能勉强生活自理的母亲由外婆照顾,失去了父亲的小柔则来到姨妈家。
因为没有生育能力,两年前,姨妈和姨夫离婚了。
亲姐姐养不了孩子,自己和孩子又有血缘关系,姨妈可以把小柔当亲生女儿养,听起来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
然而,照顾小柔仅一年后,小姨竟然查出了肺癌晚期。
天塌了,这辈子没吸过一口烟,才三十出头的年轻女性,怎么也会得这种病?!
难以想象,短短几年间,可怜的小柔经历了这么多位亲人的离去。退休的外婆身体也不好,照顾失去劳动能力的大女儿已经很艰难,小女儿又突发急病,根本无力再添一个拖油瓶。
“外婆和妈妈相依为命,姨妈也病得很重,经常要去医院化疗,她已经照顾不了我。爸爸那边的亲戚却说我是灾星,先克死了弟弟妹妹,又克死了爸爸,连妈妈家都被我克得乱七八糟,他们谁都不愿意管我。”
就这样,一年前,小柔被送进了安宁福利院。
小柔抬起头,目光直直地看向吕鸥冉:“我不喜欢跟别人去玩,我不想把朋友也克死了。”
吕鸥冉的鼻子一酸。女孩的冷漠和抗拒,不过是为了保护自己不受更多伤害罢了。这么小的年纪却经历了如此多的生离死别,还承受着来自亲戚的无端恶意,被迫承受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
吕鸥冉瞬间觉得,自己失去父亲的痛苦,虽然让她至今无法完全释怀,但与面前这个年纪还比自己小的女孩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小柔讲述自己故事时很平静,仿佛那些刻骨铭心的经历只是别人家的故事。而吕鸥冉也将自己的经历告诉了小柔。
两个都不爱与陌生人交流的女孩,年龄相差七岁,却在这个意外的场合找到了让强烈的共鸣。
这时,储藏室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随之进来的,是和吕鸥冉分在一组打扫卫生的外班男生。
他们站在门口,看到吕鸥冉蹲坐在储藏室一角,立刻大声喊道:“喂,别摸鱼了!我们两个把两间教室都打扫完了,你整理个储藏室,这么半天还没弄好?行吧,你是女生,可也不能太由着你性子,把所有脏活累活留给我们吧!”
吕鸥冉还没来及开口,另一个男生赶紧拉住了心直口快的同伴:“你别喊,她面前还有个小孩儿呢!对了,不是说福利院的孩子都去秋游了吗,怎么还有人留在这儿?”
小柔明显见惯了像第一个男生那样动不动就咋咋呼呼的人。
说好听点,叫“大大咧咧、不拘小节”,说难听点——缺心眼儿!
刚才还动情地与吕鸥冉一起分享心事的她瞬间沉默了,垂下眼帘,继续专注于手里的玩具。
吕鸥冉赶忙站起来对同组的两个男生解释道:“哦,我刚才在打扫卫生的时候发现她在这里。她今天身体有点不舒服,所以没跟着去秋游。我怕她一个人在这儿太无聊,就陪她聊了会儿天。”
听着吕鸥冉的解释,小柔心里紧张得很,手指攥紧了九连环。她担心,这个刚认识不久的姐姐会把自己掏心掏肺倾诉的一切都转述出去。
天呐,她已经开始后悔了!她从不喜欢和别人说自己的经历,跟卖惨似的。除非……除非遇到像小冉姐姐这样看起来值得信任又温柔的人。
出人意料的是,吕鸥冉只对两个男生解释了这么几句,就连小柔的名字都没告诉他们。
那两个男生却自顾自地凑了过来,像在街头逗小孩一样和她搭话。其中一个笑嘻嘻地问道:“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呀?今年多大啦?”
刚才小嘴还动个不停,然而面对眼前这两个陌生的“大哥哥”,小柔立刻恢复了沉默,只顾把玩手里的玩具,身体又往角落里蜷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