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阙韶华(94)
最先察觉异状的是魏清,他倏然回身拔剑,当时芒种还没有反应过来,只来得及看到身后出现了五六条人影,身法迅疾地朝他们包抄逼近,跟着后脑一阵剧痛,栽倒在地。失去意识前,最后听到蒋魏二人似是在与敌人呼喝交手。
他醒过来时,整个人已被装在一条麻袋里,身下颠簸,耳边车声粼粼,正被一辆马车载着行进。芒种全身被点了穴道,动弹不得,也发不出声音。
车子走了很长的时间,似乎一直在兜兜转转,无法分辨方位,但是听外面街市喧嚣,应是并未出城。
“后来怎样,何时从麻袋里放出来的?”洛凭渊道。
“我听见车上两个人在交谈,先是嘲笑传说华山剑法多么厉害,其实也不过尔尔,还不是手到擒来,都给装在了麻袋里。”芒种道,“后来车子停了,我被拖了下来。有人说,将这三个分开关,免得放在一处生事。我就被拖进一间房里,那两人在外面看守。”
“之后呢,这一天两夜是怎么过的?”洛凭渊沉吟着问道。
“属下也不知道在袋子里闷了多久,他们不给吃饭喝水,但后来将我放出来,解开穴道让解手,许是怕弄脏了屋子。”
芒种见到的守卫一共两个,有时会在屋外低声交谈,隔段时间进来补点一次穴道。他一直想寻隙逃走,哪怕是弄清情势,向外面发个信号。但身上的物品已经全部被搜走了,守卫除了打骂并不同他说话。
到了昨晚夜半时分,他发觉僵硬的身体逐渐能勉强活动,对方应该是大意了,在点穴时漏了两处。他于是爬起身来,悄悄将窗纸戳破了一条缝,想弄清身在何处,然而外面黑沉沉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芒种已经尽量不弄出响动,但是全身仍然酸麻,站立不稳间,头在窗棂上磕了一下。两个守卫立时闯进房内,拳脚相加,直到他倒在地上疼得起不了身。
最后有人进来喝止:“一个从人而已,你们就不该将他弄回来,留着无用,还得分神照管,将他丢出去罢。”
芒种其时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看不清那人形貌,只依稀觉得是个中年男子,嗓音如金属刮擦,甚是刺耳。
两名守卫答应一声,那人跟着又道:“金护法断了一只手,你们将他的左手留下,回去了好叫他主子知道和我们作对的下场。”
“后来,他们就砍断了我的手,蒙上眼睛拖到一辆车上,又兜着圈子走了好久,最后将我推下车。我躺在地上动不了,想找人求救时,五殿下的下属就来了。”芒种道,他强撑着说到现在,声音已是断断续续。
洛凭渊听得心中恙怒,芒种听到和看到的都很有限,他究竟被带到了什么地方?魏清和蒋寒应该仍然被关在那里。
“芒种,你再想想,那两名守卫说话时可还曾透露过什么讯息?”他说道,心里几乎不抱希望。
奚茗画在清理伤口,准备上药,芒种疼得满头冷汗,神志反而清醒了一些,说道:“殿下,昨日午间那两人在外面吃饭,我听到有一个骂道,‘一天三顿都是茹素,教人淡出个鸟来了。’另一个道,‘入乡随俗,你在和尚庙里还想吃荤不成,好好忍个两天罢。’”,
“你可听清了,他们是说在庙里?”洛凭渊精神一振,然而洛城大小寺庙何其多,此刻才得知这件事,时间只怕已经来不及,“再想想,还有没有听到什么?”
“他们……他们声音都很低,只有发牢骚时才大声些,能听清楚。”芒种努力回想,“殿下,属下也觉得是被关在寺庙里,因为昨日早上和傍晚都听到了钟声,先是黄钟,后面接着大吕,各响了九声。”
宁王的几个亲随也在室内,闻言不禁看向芒种,他们在静王府已待了一段时间,但没想到府中一个从人也懂得音律。洛凭渊对此已经习以为常,小侍从们从江南选派来之前,都曾接受过淇碧与挽音的训练。
他思索着林辰讲过的洛城名胜:“这帝京之中,哪一座寺院早晚课时会传出这样的钟声?”
含笑斋中一时沉寂。
“殿下,据属下所知,我洛城寺院虽多,早晚钟声能传出音律的只有一处。”有亲随上前一步禀道,神色却带着些迟疑。
“你且讲来。”洛凭渊知道这个名叫曹默林的亲随家中是洛城人氏,立时盯着他问道:“何处?”
“皇觉寺。”曹默林犹豫了一下,“属下听家中老人讲过,皇觉寺藏有前朝所铸的编钟,全套六十五件,每逢年节或重大日子时鸣响,其中就有方才所说的黄钟大吕之音,想是中秋在际,芒种才会听到。”
“可是皇觉寺近日封寺,有禁军把守,江湖匪徒怎能进入?”另一名亲随道。
洛凭渊心中却并不怀疑,负责天宜帝进香有关事宜的是安王,听命于太子的昆仑府门下如果需要进入皇觉寺,并不难办到,而且将人质藏到寺中避人耳目,的确是个令人意想不到的办法。
一念及此,他站起身:“我要去一趟皇觉寺。”
“且慢,单凭只言片语和几下钟声推测,就要亲自赶去,未免莽撞。”奚谷主不料宁王立时就要走,忍不住出言阻拦:“江宗主叮嘱在先,让殿下无论得到什么消息,万不可冲动行事。此事还是先报与他知晓,再做定夺为好。”
“没有时间了。”洛凭渊道,已是巳正时分,如果送信给静王,一来一回又不知要耗去多久。
他想了想,皇觉寺目前等闲不得进入,如若擅闯却又没拿住匪徒,难免会被安王或其他人在君前参上一本,纵然由皇兄筹谋,也是为难。于是说道,“我去探一探是最好的办法,没有实据不能调派靖羽卫,否则便落了他人口实;而且匪徒有人质在手,派旁人我也不放心,如今只有我自己进去才能兼顾。万一有事,过后向父皇禀明也不难。”
“寺中情形莫测,纵然要探查,总需有个接应。”奚茗画见他坚持,只有退而求其次。
此言确有道理,连四名宁王的亲卫都露出赞同之色。如果劫匪当真藏在其中,宁王只身救人,未免行险。
“自然不会只逞匹夫之勇。”洛凭渊道,他方才的确被昆仑府的行径激得气血上涌,但现在已经渐渐冷静下来。
“葛俊和郑贤到卫所去找沈副统领报讯,让他调集人手到寺外暗暗埋伏,不可声张。我随身带有烟花信号,如果里面确有贼人,就以此为讯,让他们赶来援手。聂胜和默林随我一道。”
几名亲卫跟随宁王数月,都已熟悉他的脾性,一旦做了决定从无更改,两个护卫当即领命,动身前去靖羽卫所。
“阿原,你都听到了,去禀报皇兄一声。”洛凭渊又道,他本想说让静王不要着急担心,自己会尽力将华山弟子救出,但两个护卫在场,他就把这几句话咽回去了。
他朝奚茗画拱了拱手,走出含笑斋,发觉霜降和白露跟在后面送出来。
“殿下要多加小心。”霜降擦了擦眼睛道。
两个小侍从方才一直在忙前忙后,白露的脸上带着悲愤,霜降眼睛里含着泪水,府里一班小侍从都很要好,如今芒种重伤,带给他们的冲击一定很大。
洛凭渊摸了摸霜降的头:“不必担心,这笔债必定会讨回来。”他不再多言,疾步出门,上马而去。
皇觉寺位于洛城北侧镇海门附近,距离申时只剩下不到三个时辰,即使能找到蒋寒和魏清,将他们解救出来,还需要及时通知封景仪。洛凭渊心中牵挂,催动乌云踏雪,一路烟尘朝北奔去。
他所不知道的是,在相反方向的一条街道上,带着宁王命令赶往靖羽卫所的葛俊和郑贤正被两辆从斜刺里冲出的马车拦在了街口,几乎堪堪撞上。两人勒住马缰欲待喝问,车上下来七八条凶神恶煞的大汉,不由分说就上前围住他们,拳打脚踢,为首的骂道:“哪里来的不长眼东西,将他们带回去狠狠收拾一顿出气。”
两名护卫身手都不弱,然而他们很快发觉这群人言语穿着俱如市井无赖一般,却各个都有武功在身,动起手来狠辣老练,竟是难以抵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