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阙韶华(172)
耶律世保直听他说了一盏茶功夫,道出具体安排,又在脑中过了一遍,觉得设想得甚是周全,又不乏巧妙,的确不愧被称为八步孔明。他心里算了算姬无涯要求的人数和时间,认为不至给自己带来麻烦,终是点头应允,又叮嘱道:“最后两日比武甚是关键,先生还要多花些心思,若是这一环失了手,可就成了阴沟里翻船,后面的事都不好办了。”
“在下自当打起全副精神,哪一环都不能失误。”姬无涯抚了抚长须,怡然笑道。他并没有将计划全盘告知,要来一干人手殊为不易,须得好好利用。只要耶律世保现在吐了口,待到行动展开,还不都是自己说了算?
二月十二,争擂进入第九日,情况比洛凭渊预计得更为凶险。
可以看出北辽并不满足八天下来只占到一座擂台的局面,从上午开擂时起,攻势就异常凶狠,而且集中在南宫瑾把守的玄水台。不仅上台争擂的人一个接一个,而且都是内力充裕的高手,一副不拿下这一处誓不罢休的架势。
而在赤焰台,用的则是消耗战术,上台向云霄挑战的敌人同样接连不断,功夫未必很强,但使用兵刃也好,拳脚也罢,都是奔着下死力消磨对手气力而来的,中间偶尔夹杂一名强手,应付起来绝非易事。
洛凭渊禁不住担心,云霄和南宫瑾都是世家出身,多半没遇到过此等死缠烂打的局面。好在两位公子家学渊源,本身资质又好,修为高出侪辈甚多,一时尚能应对。
北辽自身也不轻松,上一日刚夺下的冰封台压力沉重。守擂的元慎与长风剑客曲观阑战到五十招开外,自觉渐落下风,突然大喝一声,弃了原本持在手中的熟铜短棍,进而徒手朝对方剑刃抓了过去。
曲观阑吃了一惊,暗想这辽人难道不要手了?其时双方均是拆解极快,也不及再想,仍是原本一招飞流鸣涧,自上而下斜肩削去。但闻“擦”地一声轻响,他手中一轻,半截长剑在空中划出一道弧度,掉落地面,竟是从中而断。
台下众人只见元慎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尺许长的短剑,一眼看去锋芒闪烁,显然是柄削铁如泥的宝刃。
曲观阑越后两步,他出身九华剑派,佩剑乃是师门所赐,也是一口难得的好剑,如今平白毁了,不由得心中大怒:“你凭什么使诈?”
比武场外观看的禹周众人也觉不公,纷纷鼓噪凭借利器突袭胜之不武,不能教人心服。
元慎怎会管台下说什么,冷笑道:“比武可没规定不能用宝剑,既然我能得到手,就是实力,不服气的话,你们也拿出一柄似这般的神兵利器来试试?”说着将手中短剑高高举起,众人都看到那剑形状古雅,剑刃在阳光下光华游移,并非如何雪亮耀眼,但隐隐泛出一丝古朴的紫光。本来觉得神兵利器之说未免夸张,此时也都看出确然不凡。
曲观阑自幼习剑,对世间名剑的来历传承曾下过一番功夫钻研,他心中倏然一动,脱口惊道:“你手中难道是鱼肠剑?”
“想不到,禹周人还有这份眼力。”元慎不意他能认出,心中又有些得意,大声道,“不错,这就是春秋时欧冶子所铸的名剑鱼肠。你们中原武人奉为至宝,可惜却保它不住,还不是落到我北辽手中。自己没本事,空有工匠大师铸得出宝剑也是白搭,就像我今日拿着鱼肠剑占洛城的擂台,削禹周的兵器,你等又能如之奈何?”
他斜睨曲观阑,讥笑道:“这位什么少侠,不想认输下台的话,空手入白刃也成啊。”
曲观阑气得脸色发青,奈何手中无剑,他朝台下靖羽军士道:“哪位兄弟能借在下一柄剑来用用?”明知一动手便要被削断,总得试上一试。
“曲少侠,堪抵鱼肠的兵刃,我禹周还是有的。”洛凭渊道,将随身佩剑解下,命军士呈给长风剑客。
曲观阑接过来,在静王府居住多日,早知宁王所佩乃是御赐的宝剑纯鈞,却想不到他竟肯冒着伤损的危险,毫不犹豫借给自己对敌,信任尊重之意不言而喻。
习剑之人岂有不爱宝剑的,他此刻握住上古神兵,既是激切又是感动,连手都不自觉地发颤,朝宁王遥遥施礼道:“殿下重托,在下必定竭力而为,为我禹周夺回冰风台。”
再与元慎相战时,双方便高下立判,纯鈞与鱼肠同为欧冶子所铸,声名不相上下,按理难分强弱,但一寸长、一寸强,元慎并非精通短剑,曲观阑使用纯鈞却是得心应手。
元慎勉强撑到十余个回合,暗暗后悔,若不炫耀鱼肠,也不会引出纯鈞,被这等宝剑随便在身上哪里一带,便是筋断骨折、断手断脚之祸。待要收手,周身已被雪花般的剑光尽数笼罩,无处可退。
曲观阑觑准空隙,纯鈞剑锋翻转,一缠一带间已将鱼肠搅住,剑尖顺势疾推,直指对方手腕,喝道:“放手!”
此乃九华剑法中的夺剑式,各大剑派中多有类似招式,虽根据本门所长在手法窍门上有所区别,但用出来的效果大同小异,对方若不弃剑后退,轻则断指,重则断腕,兵刃仍然保不住。
剑客临敌时往往宁可丢命也不愿舍弃佩剑,因而这一招的后果不乏惨烈,但元慎的本门武功并非剑法,即使拿着绝世神兵如鱼肠,也下意识地认为还是自己的手更加要紧,缺乏舍身护剑的觉悟,本能地松手后跃,脱离了纯鈞剑光的包围。
曲观阑也不追击,伸手抄住鱼肠,举在空中,让四方武者百姓都能看得清楚,朗声说道:“好叫大家得知,全赖五殿下解剑相助,昔日被辽人夺走的鱼肠宝剑,而今回到禹周了!”
静王坐在观武楼中,只听到四下欢声雷动,久久不息,他唇边也露出了一丝微笑,但很快又蹙起了眉。夷金今日收缩阵地,大多数本国武者都聚在飓雷台下,明显是决心采取守势,将唯一一处地盘保持到底了。到了现下阶段,即使只想稳守一座擂台也非易事,看得出在两国武者的攻击下支撑得颇为吃力。
这种情形有些出乎意料,他原本以为辽金有很大可能在最后阶段交换条件,再度联手,但目前却是各自为战,辽人攻得猛烈,金人也守得顽固,相互间寸步不让,不像达成了合作。
夷金挑起比武就是为了投机,按理说不会放过机会,既然没能谈拢,说明是北辽没有接受条件。这对禹周而言似乎有利,但看在洛湮华眼里,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耶律世保和谈不顺,比武也占不到上风,他拒绝夷金的把握和底气在哪里?
场中突然一阵喧哗,他抬眼望去,南宫瑾正从玄水台边退下来,脚步有些不稳,肩头殷红一片。
第八十九章 图穷匕见
自开擂以来,玄水台是唯一一座未曾易主的擂台,北辽或夷金有数次攻占成功,但旋即又会被夺回,每晚鸣金时,擂主都是禹周一方。
南宫瑾伤在肩上,位置还好,但创口很深,足见对方下手之狠厉。
静王望了一眼台上那西域打扮提着刀的武者,他识得此人名叫温尔都,在品武堂中排名靠前,是函谷上人的弟子。超过三十不能参擂,这温尔都的年纪怎么算都三十多岁了,仍是混了进来。
看样子,姬无涯是耐不住了,想利用玄水台,逼出禹周的底牌。洛湮华思忖着,以收到的情报以及北辽七八日间调遣下属的手法而言,姬无涯是个相当谨慎的人,但同时又自持才能,好大喜功,分寸上有时就显得贪心不足。
秦肃从外面进来,没有说话,只是比了一个询问的手势,静王知道,这是洛凭渊在问自己的意思。
“告诉凭渊,请唐公子多加小心。”他颔首说道。
玄水台代表了禹周的气势,就让姬无涯如愿好了,比武这种凭实力的事,不用心固然不行,过度运筹帷幄也是弄巧成拙。
唐瑜正为南宫瑾处理伤势,他的手法轻捷稳定,胜于寻常医者,故此每日都在为负伤的自己人现场包扎,很自然的,火气也越积越多。他将棉纱裹好,轻轻拍了一下南宫公子另一边没受伤的肩膀:“且在棚中休息,看我替你讨回来。”
南宫瑾连番力战又失血不少,脸色很是苍白,但仍然微笑点头。唐瑜走到台下,也没见怎么提气蕴力,整个人便像一朵月白色的轻云,飘飘落在温尔都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