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阙韶华(138)
“军队带着不少粮草辎重,想来总需走上一个月。不过别担心,林辰是平安的,你想他随着大军能有什么事?沿路都会有人照应他。”洛凭渊轻声宽慰,“而且,林少将军这回还立下了不小的战功,父皇一定会擢拔他,你且安心等着水到渠成,不要胡思乱想了。”
他突然想起了静王让他代传的话:“大皇兄也要我对你说,如若最近遇到不顺遂的事,莫要心急慌乱,总会好起来。”
此刻再想这句话,含意似乎又有所不同,皇兄所指的会是哪件事?还是说关于林辰,他得知了自己尚未了解的情报?想到此处,洛凭渊心中的忧虑又深了一层,但神色间丝毫不露,只是微笑。
洛雪凝听到“水到渠成”,还是有些羞涩,只轻轻点了点头。枫晚亭外竹影婆娑,他们身周暖意融融,她看着手中的信笺,似乎想再读一遍,又似在回味两位皇兄的安慰。洛凭渊看到她明丽的眼瞳里还有淡淡愁绪,颊边却已现出了甜美笑意:“是啊,原是我想得太多。五皇兄,我现下真的不恼你了,你和大皇兄待我真好。”
第七十二章 却上心头(上)
自设立之初,靖羽卫的宗旨就是对付外夷的江湖进犯,因此数年来,边境上一直都布有人手察探辽金武人的动向。自宁王接手卫所以来,于这方面的关注与要求都大为提高,投入也远多于从前。应该说督促是有成效的,而今洛凭渊收到的边境讯息虽然不及琅環迅捷严谨,但比起其他的渠道,已经快上许多。
进宫见过洛雪凝几日后,便有信报送到了他的手中:北辽的三王子耶律世保不日将要率部动身,此番从昭临远道跋涉前来洛城,除了商谈两国合约,还有一个目的,就是求娶丹阳公主。
宁王不禁愠怒,此战落败的是北辽,要和亲也该是将他们的公主送来禹周才是,而今竟敢来觊觎皇妹,真真恬不知耻。
他随即有些烦恼,此番谈和是禹周占据优势,料想天宜帝必定拒却,但仍然会对林辰与雪凝的婚事造成困扰。他又不免要恼林辰,莫非是在边关听到了什么风声,还没如何就先想着退缩,这等没志气。若果真如此,雪凝岂非错看了他。
但待到他冷静下来,又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和约不是儿戏,北辽明知必定被拒,为何还要提出来自讨没趣,他们难道准备了什么筹码作为交换条件?而林辰如果当真是个怯懦容易放弃的人,那么不要说在会战中请缨冲杀在前,他根本不会去北境,不会留下参战。林辰信里说得是,他觉得自己已经配不上求娶公主了,这与北辽是否来求亲好像扯不上关系啊。
平时遇到这种程度的困扰,他早已忍不住去找皇兄参详。但洛湮华现在每天不是在服药,就是服药后在安安静静地睡。好不容易醒过来,奚茗画还要为他行针理顺脉息。洛凭渊每晚过去澜沧居,能闲谈上几句已经算是运气很好了。
不要说只是刚听到一点传闻,是否确实都很难说,就是北辽已经抬着聘礼到了洛城,洛凭渊也不能打扰皇兄好不容易得来的调养。他只能不动声色地将事情先按在心里,让下属不可外传,继续探听。
几日下来,他不自觉地每日又将回府的时间提早了一些,也不知是为了让府里的人安心,还是为了使自己更有着落。
静王府中每个人都小心翼翼。关绫不能再给主上看他设计改良的机关暗器,只好展示小侍从们练字的字帖;杨总管有时过来回禀,所请示的最大的事也不过是,府中的从人们该制办冬衣了,今年要不要换种鲜亮些的颜色呢?秦霜最可怜,因为琅環部署的联络大多数是通过他进行,最容易令静王耗神思虑,因而尤其诚惶诚恐。每次过来问候,奚谷主眼风如刀,秦霜说不上两句家常话便即仓皇告退,弄得洛湮华无语又好笑。
有一次洛凭渊正好在旁边,见几名下属回过话都匆匆离去,静王好一会儿静默不语,似乎若有所思,便笑道:“皇兄在想什么?若是冬衣的颜色,我觉得都换成明兰色如何?比原先多些生气。”
洛湮华望望用心陪着自己说笑的皇弟,叹了口气:“一日三省己身,我是在想,别看这些年来也算经历了些事,我其实,一直都任性得很。”
所有人都这样郑重其事、如临大敌,是因为已经担心了很久吧。自己选了眼下的路,意味着许多人要陪着一起走下去。隐约间,他看到了压在弟弟、朋友还有属下们心中的重负。
好在近日发生意外的可能性很小,十二天倏忽而过。至于以后,再以后,沿着择定的道路走向尽头的目标与终点,一切如此明确,为何偶尔仍然会迷茫?他不愿再深想下去,短暂的休息与安逸是可怕的,会令人不由自主地察觉心底深处的眷恋,进而生出自私软弱的念头。
“凭渊,我有些困了,不用再陪着我。你累了一天,还是早些回去安歇吧。”他轻声说道。不能得到太多,会因而贪图更多,只会害了身边每一个亲近的人。
十一月初九,顾太夫人七十寿辰,翰林院长史顾宏声府上冠盖云集,宾客盈门。
洛凭渊前去时,只见顾府门前车马川流来往,带有各家各府标记的马车排列得一眼望不到头。顾府是云王的外家,虽则早已想到来拜寿的人数必定不少,但眼前的盛况仍然超出了他的预料。
宁王莅临,顾长史亲自迎出府门,陪着他到正厅叙话,一众宾客也纷纷近前见礼。
顾宏声于翰林院任职多年,可说是清流中的代表人物,户部当日提请增收韶安税,他是反对最激烈的文臣之一。据说当年嫁女时,顾长史因为担心被诟病攀附皇子,还曾经很是踌躇了一阵。
洛凭渊举目望去,前来道贺的文臣最多,连礼部尚书也来吃寿宴。他略一四顾,果然看见了不久前刚被选为翰林院编修的赵缅与陈元甫。在座也有一些武将,兵部来了两位侍郎,显然都是由于四皇子的关系,此外就是宗亲。
太子而今已经少有闲情赴这类家宴,安王死都不会来给洛临翩长面子,今日来的宗亲以女眷为主,都聚在后园花厅中。
顾太夫人身有诰命,宫中已按常例颁下赏赐,莲妃也遣内侍送来寿礼。宁王的到场如同鲜花着锦,气氛变得十分热烈。
离开席还有大半个时辰,洛凭渊应酬了一会儿,心想继续呆在正厅,未免太喧宾夺主了,于是起身道:“我也该去拜见太夫人,顾大人今日事忙,只消派个人带路就好,不必费心招呼我了。”
他统领靖羽卫已有半载,即使是微笑着说话,神态间也自然而然令人觉得不容违抗。顾宏声连忙唤了次子过来,要他好生陪着五殿下去后园。
顾老夫人是有名的好福气,富贵双全,儿孙满堂。洛凭渊到慈安堂见礼时,看到一位头戴貂皮抹额,身着烟紫色团花蜀锦褙服的老夫人,眉目很是慈祥,看得出年轻时相貌应是颇为端正秀美。
老年人对年轻后辈主要看长相,没那么在意身份地位,顾太夫人一见洛凭渊,立刻喜欢得什么似的:“好俊的孩子。”又要他坐在旁边,笑眯眯地问年龄生辰,“可议亲了没有?也不知谁家的姑娘将来有这福分。”
说着又感叹:“临翩也是好孩子啊,可惜我那嫡亲的孙女儿到底福薄,扛不住,留下他一个人孤零零的。只盼将来再寻个知冷知热的身边人陪着吧。”
顾二公子在一旁见祖母絮絮叨叨拉着宁王说个不住,手心里着实捏了把汗,好不容易才瞅了个空隙插进来:“祖母,方才来时父亲嘱咐,要我照看着您休息,看累着了。”说着便对旁边两个丫鬟吩咐道:“趁着宴席还没摆上,先扶老夫人进里间歇息一会儿,下半日才有精神。”
顾太夫人也没拒绝,笑着起身,又塞给洛凭渊一只糖荷包:“将来有了媳妇儿,空暇时带来给老身看看,一道说说话儿。”
“祖母岁数大了,难免爱多念叨,五殿下别放在心上。”顾二公子送走太夫人,向宁王半解释半抱歉道,心里埋怨祖母这也太不见外了,人家是皇子,怎能像对待自家孙辈一般。
“不要紧,太夫人慈和温熙,讲的也都是人之常情。”洛凭渊笑着摆手。宫中太后早逝,几个太妃说话也都是弯弯绕绕的,他很少有机会感受这种正常的关心。寻常人家的祖母都是这样的么?他捏捏手中的糖荷包,有点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