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阙韶华(69)
为首的华山弟子还要再追,被人按住了肩膀:“景仪,穷寇莫追,日后还有机会,先收拾眼前宵小。”
封景仪见是怀壁庄的朱晋,他咬牙点了点头,回身又战。
索伦泰三人一走,辽金一方剩下的人都是心神大乱,更无力为战,只想寻隙逃走。中原群雄此番伏击的宗旨乃是让对方有来无回,下手毫不容情,一役结束时,除了几个点了穴道的活口,唯见满地尸身。
靖羽骑卫大都曾闯荡江湖,但也少有经历如此大规模的剧斗,虽不少人身上带伤,但心情都颇为振奋。众人清点伤亡,己方有五人殁于此役,还有数人重伤。品武堂与金铁司自成立以来时时潜入禹周袭扰,因武力强横又突如其来,大多数时候都能得手且全身而退,早已对禹周的抵御能力生出了骄矜轻慢,今晚终于遭遇前所未有之大败,百余人只逃走不足十分之一,余者尽歼。
封景仪一身血迹斑斑,走到朱晋身前长揖到地:“得怀璧庄之助报仇雪恨,我华山派上下同感大德。”
朱晋连忙将他扶住,封景仪是华山门下首徒,剑法已得真传,当日昆仑府两护法闯山,他正好外出不在,对师门所受凌辱伤痛一直切齿于心,今日终于报了一小半。
他温言道:“我中原武林遭外敌侵扰已非一日,大家都是同仇敌忾。此间之事暂了,景仪接下来可是要往洛城去?”
封景仪犹豫了一下,点头道:“我和师弟会在裕门关停留数日,照应受伤的同道,之后便前往洛城。”又说道:“朱公子请放心,我等抵达后会先到王府拜会江宗主,看他如何吩咐,不会贸然行事。”
朱晋道:“还是叫我朱兄吧,你们肯先赴太平峡杀敌,便可见是以大局为重,为兄不多说了。”他看到不远处,一个着深蓝色箭衣的年轻人正用一块雪白的丝巾擦拭手中长剑,而后还剑入鞘,也不理睬他人,只带了几个随从朝谷外走去。
朱晋匆匆拍了拍封景仪的肩膀,便追了过去,待到距离众人十数丈远,他才出声唤道:“少卿,一路上都没看见你,既然来了,我们一道回去。”
那年轻人停住了脚,片刻后才转过身。月光下,只见他二十余岁,生得双眉斜飞入鬓,一张脸于俊雅中带了几分傲然,整个人便如一柄出鞘的利剑。
他看着朱晋,声音极是冷淡:“我说过了,自己行动,没兴趣与你们纠缠。”
“你又不是晚璃那样的美人,我纠缠你有什么用?”朱晋没好气地说道,“主上有话托我带给你,你要不要听。”
“除了他离开洛城回江南来的话,我什么都不想听,”慕少卿道,“我一介江湖人,只认得琅環宗主江华,可高攀不上静王殿下。”
“主上说,我们的敌人都在洛城朝堂之中,那里是必争之地,现在还不是他离开的时候。”朱晋说道,“少卿,主上并非眷恋权势地位之人,你与他少时相交,连这点都不明白么?”
“这话让他自己到万剑山庄来对我说罢。”慕少卿只略停顿了一下,口气仍然淡漠,“贪恋权位还是卧薪尝胆,谁说不出一篇漂亮道理,我只看见他这么多年能走却不走,宁可缩在方寸之地,等着他那无情无义的皇帝老子垂青,拿我们这些下属兄弟的身家性命去讨好朝廷,我不认得什么洛湮华。”
“你不是也来裕门关参战了吗?”朱晋叹了口气,“主上可没勉强你来。”慕少卿年纪虽轻,剑术卓绝,在武林年轻一辈中乃是翘楚,适才见他剑势纵横,死在寒水剑下的外夷不在少数,不是杀得很痛快么?
“我愿来便来,愿走便走,他勉强得了么?”慕少卿怒道,“他还当着皇子,便是有私心。朱公子无需多言,你还是快去结交那些朝廷鹰犬吧,错过了机会岂非浪费了他的一番苦心?”
朱晋大为皱眉,慕少卿心有怨气是可以理解的,但对宗主误会到了如此地步就有些不可理喻,他说道:“少卿,我知道你怨恨朝廷,但你句句不离要主上离开洛城回江南,可还有什么别的缘故?”
慕少卿本来冰冷的脸色顿时涨红,一瞬间竟似有些说不出话,随即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这还不够么?”说着转身便走,朱晋再叫也不理会了。
朱公子唯有停步,他还要与秦肃说话,安顿参战的武林同道,还需见见护卫粮队的尉迟副统领,结交谈不上,照个面总是应该的。
或许真的只能等静王将来到了江南,才能解开慕少卿的心结。
他注目太平峡谷口,长长的粮车队伍正井然有序地通过,只待再走几里,就可安营过夜,明日又会继续前往北境的行程。
当夜,尉迟炎在简陋的营帐中,将刚结束的激战记在一张薄薄的帛书上,然后折成一个很小的纸卷。他起身走到一辆车前,亲随从里面拖出一架木笼,捉出了一只正低声咕咕叫的鸽子。尉迟炎将帛书仔细地塞入鸽脚上的小筒,灰色的鸽子便展翅飞起,转眼间消失在星辰点点的夜空中。
做完这些,他朝车后笑了笑:“明天早上,洛城那边就能收到消息,秦兄不必挂念。”
秦肃从一侧走出,他的神色仍然如平日般沉肃,但眼神里的确多了一点安心。他说道:“明早增加十九人同行。”
尉迟炎点了点头。距离韶安还有大约十天路程,但自启程以来,他同样首次感到了几分安心,从秦肃提供的消息来看,品武堂大败铩羽,接下来很难再组织起像样的攻击,而今日出手的武林侠士中,还会有十九人继续护卫车队,直到粮草平安运抵。
他说道:“途中不便,待到了韶安,秦兄弟,我请你喝酒。”
秦肃嗯了一声,于他而言,这已经是心情比较好的表示,他心里仍然惦念着那只飞向洛城的信鸽,玄霜自有传讯渠道,但他需要将太平峡谷一战尽快通过靖羽卫传至洛城,只盼望这次捷报能在接下来一段时间里,对静王的处境有所帮助。
第三十七章 玉碎瓦全
太平峡谷一战,品武堂损兵折将,派出的三十名下属只回来八人,而且大都带伤,跟去的普通武士则被全歼。金铁司更加惨不忍睹,十名参与的好手中只有为首的金拓磐生还,还被削掉了左手。
此次共有十四家中原门派世家派遣门下子弟与靖羽卫联手,虽不能说毕其功于一役,但无论对辽金、禹周武林还是朝廷,都带来相当大的影响和震动。
除了静王府,靖羽卫所是最早收到捷报的,沈翎这回嫌信差太慢,直接用飞鸽传书告知尚在豫州的宁王,自己则立即带了尉迟炎的手书进宫面呈圣上。
天宜帝的心情相当复杂,不仅由于这是他近来收到的最好消息,某种程度上缓和了户部贪腐引起的怒火和阴霾,另一方面,也是他时隔多年重新得到琅環的助力,代表着朝廷之外属于江湖的人心所向。宫廷与朝堂的勾心斗角一场又一场,永无止歇,他已忘却了早年也曾有过热血,但从尉迟炎扼要的文书中,他仍可以感觉到八百里外刚结束的激战,以及那种只属于江湖侠义的一往无前。大义所趋,远赴边关,这一切属于琅環,一朝回归,仍能唤醒曾经的震撼。
他想到了静王,对于过去的嫡长子,他先是寄予厚望,而后是日渐增长的忌讳提防,最后则转为耻辱恼恨,种种情绪针对的既是皇后,也是受到欺瞒的自己,或许还由于静王的不肯低头。他曾想过,如果洛湮华彻底放下尊严,哀恳求告,自己究竟会不会心软,还是将他一脚踢开,但两种情况都不会发生,他不可能原谅皇后的背叛,而洛湮华确实是个很难折辱的人,面对自己的盛怒甚至没有一丝心虚或胆怯。
他慢慢按捺下内心的波澜,即使不被允许使用琅環之名,仍然能做到这般程度。“含章以北,洛水之西,暗星将起,辅我帝基。”他如今可以确认,静王对帝业的确很有帮助。
从雾岚围场回来后,天宜帝一月间召见过静王两次,询问对几件政事的看法。洛湮华答得点到即止,言下之意,不欲插言朝政,以陛下之圣明,自能决断。这种态度令天宜帝放心,同时又隐约有些不惯。随着那杯毒酒,静王似乎已决意将朝堂上的锋芒彻底收敛起来,不再展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