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阙韶华(358)
御书房内奏本堆积如山,薛松年又畏罪自尽,辅政之位空悬,只好委派几名资历较深的文臣代为批阅。于此同时,三司会审却在万众瞩目下奉旨启动,罔顾天子的意愿,推进得异常顺利。案情进展按时整理誉清,与挑选出的重要奏折一起呈送君前。
天宜帝不想看到与琅環旧案有关的事物,但刑部、大理寺或御史台送来的文卷就搁在触手可及的地方,有节略、有书折,也有抄送供御览的重要证据。放置不理,免不了坐立难安,但凡过目,又必定像被火燎过一般,大受刺激。
尽管几名主谋都已先一步死于非命,却并不影响审案的进度,被刑部收押的,有皇子、外戚,也有涉案官员、江湖亡命徒,如同早已安排就绪,一切井井有条,铁证如山,环环相扣。
近月时间,清凉殿里时常传出器皿破碎的响声,精美的茶盏接二连三被摔成粉碎,镇纸、花瓶也不能幸免。皇帝的心情已不能简单地用憋屈、咬牙切齿,或喷一口老血来形容。他对一些事实早有心里预期,最痛心疾首的,莫过于真相和隐情并不止摆在他一个人面前,而是注定要甚至已经遍传天下,无人不晓。每每案卷上的文字映入眼中,再联想悠悠众口,就感觉像被一记接一记耳光抡在脸上,噼啪作响。
由此,情绪不佳也就不奇怪了。全天下都知道他是自作孽,空有满腔怨怒不甘,却不知找谁算账,中了奇毒的静王,占尽道义的琅環,还是宗室皇亲、满朝文武?
天宜帝如今看谁都不顺眼,不过在一众惹他心烦的臣属中,唯独稍微待见洛凭渊那么一点。原因无它,在会审中,如嫔背叛皇后的行径也被揭开,洛凭渊多少受到一些冲击,灰头土脸的皇帝由此找到一丝同病相怜的安慰,觉得宁王多半已经在暗自后悔,不该积极支持静王伸冤。
而且,太子被废,禹周迟早要重新立储。不去想静王,排除即将获罪的洛文箫和洛君平,现有的两名成年皇子中,云王孤高冷傲,早早就表明对政务毫无兴趣;而相比之下,洛凭渊显然耐性更佳,性情也不失诚朴。放眼望去,恐怕唯一适合的人选也只余这个当年并不受自己重视的五皇子了。
因此,当洛凭渊一如既往地入宫问安,提起入住不久的宁王府,很诚恳地表示,想请父皇到府中散散心的时候,天宜帝对他的孝心和礼数还是比较满意的,反正待在宫里也是气闷,答应得很是痛快。
再闲谈了片刻,洛凭渊又道:“自打独掌一府,儿臣才真正体会到,凡是身边的亲眷、下属,品行端正比才干更为重要。不知在父皇看来,宗室中可有哪一位长辈分外正直可靠,值得托付要事?”
他问得随意,天宜帝沉吟一下,先是想到了素有威望的长平王,但长平王不久前才在朝会上公然向着静王,拂了自己的心意,他自然撇开不提,转而说道:“你那几位皇叔,端王为人爽直,睿王坦荡厚道,人品都是靠得住的。”
言毕,记起两个弟弟年初也曾入宫为静王求情,不禁叹了口气,一时兴致索然。
从宫城出来,洛凭渊片刻也不耽搁,又直奔静王府。相比请天宜帝出宫散心,邀请静王无疑要愉快也容易得多,理由也很现成,入住那天不算,都一个多月了,皇兄还没到我府里好生坐一坐呢!还有,明春想栽几株牡丹,等着皇兄帮我看看种哪里合适;……”
以两人的关系,过府做客实在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小事,洛湮华不疑有他,欣然应允。他目前已休养为主,手边事务不多,因此就依照宁王的意思,将时间定在了三日后。
作者的话
因为各种原因更得比较晚,贴出上一章时还未到春分,如今已是谷雨,争取后面快些。完结在望,突然有点舍不得,谢谢宝宝们的回帖~~
第一百八十一章 滴血验亲
不算中间分离了将近九年,在静王洛湮华与皇弟洛凭渊的过往相处里,有许多愉快温馨的时光,宠溺与教导,陪伴和照料,当然,也不乏激烈的争执、偶尔的隐瞒,以及不知情下的误解;但所有经历中,除了洛凭渊小时候,为了独占皇兄的关注而耍些小花样,基本不存在蒙骗。所以在洛湮华心里,弟弟为了意见不合而闹脾气、生闷气都属正常,却怎么也不至于一声不吭地算计自己。
因此对于做客的邀约,他毫无防范,云王府的小霍临时请秦肃去帮忙挑选后备影卫人选,他也没有在意,到了外出的时辰,就坐上自家的青篷车前往宁王府,身边只带了关绫。
隆冬时节北风萧肃,洛凭渊担心皇兄受寒,直接迎入了温暖的室内。他预先已充分准备,布置得颇为周密,但接下来要做的事属于先斩后奏,心里难免有几分忐忑。
“凭渊,看你心神不宁,可是遇到了什么事?”洛湮华与弟弟相聚日久,自然不会漏掉他神情举止中的些微异样,何况,说是要下棋,开局不久就连出错着,也委实透着奇怪。
“还好,户部那边虽然事情不少,但还算顺利,我都能应付。”洛凭渊赶紧掩饰,“皇兄,尝尝这上品云雾茶……”
说话间,却见袁旭升出现在书房门外,比了一个约定的手势,他心里一震,语声也随之停顿。
洛湮华微微蹙眉,顺着皇弟的视线看去,恰好见到袁总管匆匆离去的身影,联想适才进府时,一干从人分外忙碌,一副如临大敌的架势,再没戒心也觉出了不对劲。
“到底怎么了?”他将刚拈起的黑子又放回棋篓,“莫非有事瞒着我?”
“其实,四皇兄和几位皇叔也在府里,已经来了一阵子。”洛凭渊吞吞吐吐说道,他没曾想这么快就被察觉了端倪,横竖也瞒不了多久,干脆坦白实情,“另外,我还请了父皇,再不多久就会到了。”
根据适才袁旭升报讯,天宜帝在李平澜的陪同下已经出了宫城,应是在前来的半途中了。
对于接下来要进行的事,既然注定两面不讨好,他也不指望能办得多完美,过后谢罪领罚便是。
饶是以洛湮华的定力,听到后面半句,也禁不住大感意外,站起了身:“凭渊,你……”
目光相接,他突然明白了宁王的用意,但是尚未来得及开口反对或动作,就感到胸前一麻,一阵困倦袭来,将他带入深沉的睡乡,意识也随之飘散远去。
“皇兄,得罪了。”洛凭渊收回拂过睡穴的手,扶住了静王下坠的身体,看着他缓缓合上眼睛,心里不禁有些歉疚,“一切都是我自作主张。你别担心,只要安心地睡一会就好了。”
他知道,但凡有一丝清醒,皇兄是绝不会接受滴血认亲的,因为同意本身就意味着屈辱。故而为今之计,也只有自己做个恶人,趁着昏迷进行了。
方法虽笨,也不是全无好处,如此一来,天宜帝那边还能保留最后一丝颜面,不至于刺激太过、狗急跳墙。
“放手,你要对主上做什么?!”好端端下着棋,骤然间变生肘腋,负责护卫的关绫顿时急了,从梁木纵身跃下,欺身逼近之际,手中已多了一柄寒光闪闪的短匕。
“小绫,你先听我说。”洛凭渊抱着静王,在室内方寸之地左躲右闪,甚是辛苦,“你且想想,如果我要害皇兄,用得着这般大费周章,不是自找麻烦?”
又道:“你再不住手,万一伤到皇兄怎么办!”
关绫怔了一下,他是亲眼目睹过洛凭渊为了寻找雪蔓青果不眠不休、几近疯狂的,倘若真的意图不轨,推说找不到解药岂非容易得多,何须等到如今,还煞费苦心将人诓到府里。
“谁知道你怎么想的!”他怒道,手上的招式却缓了下来,“说清楚,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语气虽然不善,敌意却已消去了七八分。
洛凭渊暗暗松了口气,换做是阿肃,应付起来可就吃力多了。
“我是要消除后患,让父皇今后也不能加害皇兄。”他将心中忧虑和想法简要解释一遍,“没时间了,小绫,你一定要帮我!”
关绫清秀的脸上看不出表情,一言不发听他说完,沉默片刻,冷冰冰道:“帮忙不可能,五殿下,你还是连我也一道点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