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阙韶华(170)
耶律世保心中冷笑,果然是要趁火打劫,铺陈等待了这许久,终于瞅准时机挑明了。
他倒想听听对方要提什么条件,于是说道:“完颜世子愿意退让协助自然是好,却不知想要我做什么?”
“说起来,于三王子不过举手之劳。”完颜潮道,“闻说和谈进展得不太顺利,禹周朝廷满口道理连篇,谈到实质就一毛不拔。我这厢助你雀屏中选、人财两得。公主虽然美貌,为了交情自可拱手相让,绝不会意图染指;至于财么,既然是协力取得,不管禹周许给北辽多少金银绢匹和粮物,我国只要从中分润三分之一即可。不知三王子意下如何?”
耶律世保的脸色有些不好看,和约已经谈了十多天,北辽可说处处受挫。就像他原先担心的,禹周不愿给现成的好处,连放还战俘都推三阻四,几乎就是以宁王的建议为依据。在互市和派遣工匠方面倒是同意提供便利,但都是有前提条件的;看目前的态势,北辽想如往昔一般白得银钱物资只怕难上加难。
耶律世保但觉进退维谷,底牌被看穿后,手中就几乎没有筹码,落在对方眼里都是虚张声势。而本国王公官员早已习惯了不付出任何代价,上马就抢,下马就要;自己若带回了这样的和约定会遭到众人指摘,于前途甚是不利;可若然不答应,眼下国中就要粮荒。
但是情势也不全似完颜潮口中那样困窘,禹周朝廷这两日略给了一些缓和的余地,李辅仁提出,看在北辽遣使远道跋涉而来的诚意上,愿意赠给粮食二十五万石,绢布一万匹,待归国时带回。算下来大约能折合四十余万两银子,而粮食如果省吃俭用一些,凑合着也够国中度过今春的青黄不接了。
耶律世保早已盘算过,拿着这些赠与回去,自己谈不上立功,勉强能堵一堵耶律世材的口。他不知道禹周是不是提前算好的,略松了口气之余又一次感到后背发凉。闻说有关北辽的情报主要是静王派属下提供,究竟准备了多久才能做到如此程度?好在这个大敌就快要被除去了,一定要快,趁着禹周的朝廷还不够了解这个人的价值,趁着他们内部还有纷争和妒忌。
耶律世保当然没打算就此满足,他率众前来,必定要做成几件大事。只是没想到,刚刚争取到的一点利益都被人观察算计着。他的声音不由得冷淡下来:“想不到完颜世子竟这么关心我北辽的议和,不过,这杯羹未免也分得太容易了罢。”
完颜潮认定他处境艰难,定会选择合作,悠然笑道:“三国毗邻,贵国与禹周之间发生什么状况,自然是我夷金的头等大事,怎么关心都不为过。在下劳师动众,千里迢迢而来,固然是要向禹周讨回先前的场子,可归根结底还是为了三王子。说到分利,夷金去年借兵八千帮助北辽会战,结果全都折在了韶安城外,损失非小。如今既然讲和,总不成将夷金撇在一旁颗粒无收,否则我父王也不好向臣民交代啊。”
他侃侃而谈,听起来倒是情理都占了几分,耶律世保皱眉道:“当初借兵的事不是我管,听说我北辽先头已经给过报偿,说好后果自负。会战没有战利品可分也是无奈,世子忽然要在和约上找补,却有些难办。”
“三王子身份尊贵,在禹周任重道远,紧要关头舍些小利而谋大事,辽主非但不至见责,反而会赞许此乃决断卓识。”完颜潮道,“试想求得公主又和约到手,衣锦荣归之际是何等快意风光,谁人见了此等功劳气势还敢说声不是?而区区不才,有缘合作这一遭,愿为三王子日后之助。现下也不需做什么,只消写下一道承诺文书,盖上印章,你我便可协力同谋,共襄战败禹周了,三王子以为如何?”
他舌灿莲花,讲得不可谓不动听,换做其他时候,耶律世保难免不会动心点头,开始进入漫天要价、着地还钱的阶段。
然而完颜潮虽然抓住了时机,在耶律世保眼中,他能帮上的忙实在很有限。夷金的武力既不及北辽也比不了禹周,最后两天擂台中就算倾力相助,至多也就能帮忙夺下一处擂台;再往后就使不上力了,北辽还是得全靠自己。
更重要的是,他与洛文箫早已约定在先,北辽哪怕只有一两人进入最后环节,也会胜券在握,相比于夷金的狮子大开口,这位太子殿下既能起大用又不需付代价,委实合算太多。
耶律世保的确在心中勾勒了自己挟胜而回,在北辽众望所归的图景,比完颜潮描述得只有更志得意满,但他相信凭自己接下来的布置已经足以达成目标。至于日后守望相助云云,更可以直接忽略。夷金从来善变背信、反复无常,看完颜潮出使以来的作为就知道其人不可信,能有多少助力不知道,不小心被缠上了却是没完没了的麻烦。他携带的使节印章代表北辽,一旦盖上可不是轻易能反悔的。
耶律世保定下心意,交易不能做,但还是尽量不要得罪眼前这种小人。对方应该不敢明着翻脸作对,但若是在洛城中被暗地下了绊子也是不值。想到此处,他便微微一笑:“完颜世子的提议,我极感盛情,但兹事体大,实在不好越过父王擅自做主答应。这样可好,后两日比武我们可各自尽力,无论结果如何,能否胜了禹周,待我回到昭临定然将世子的意思向父王禀明,尽量为夷金争取一些利益,也不枉同为使节在洛城相交一场。”
他场面话从来说得漂亮,一番言辞十分客气,既顾全了彼此面子又什么都没答应。
完颜潮却不禁一怔,游说了半天,结果被这位三王子轻易一句话堵了回来,言辞再好听也是拒绝,他如何听不出其中的味道。待要再劝,耶律世保的态度已经摆明,就是不能做主,什么都承诺不了,再怎么谈条件也是白费。
谈到这个份上,能做的就只有同样客气几句,告辞离去了。
转身出了隔间,完颜潮的眼神立时阴沉下来,耶律世保看似顾及面子,实则随口敷衍、漫不经意,根本没将自己的谋划看在眼里,比起严词拒绝更多了十二分轻蔑;无功而返又被小视,他定会让此人付出代价。
第八十八章 名剑鱼肠
洛城比武还余两日,姬无涯终于收到了一直在等待的讯息。
“你可查证过,”他问道,“确定是那座茶楼?”
“禀姬护法,”属下已经反复遣人盯梢验证,还去踩过点,定然错不了。棋盘街上那座茶楼必是淇碧的总据点,就如我们原来的飘香酒楼一般。”冯掌柜说道,神色难掩兴奋,“我派了城中最得力的手下日夜盯着,关禅和关绫就一同去过不止一次,而且还相当小心地防备被人发觉行踪,连跟了七八日方才有了把握。”
姬无涯听他描述情况,却仍有些疑虑。为了保证敌明我暗的优势,他动用的都是从前昆仑府在洛城中的暗线,同时用北辽的人手制造出一些迷惑琅環的假象,但洛湮华不可能毫无防范,说不定也在暗中布置,须得格外谨慎。
“除了凌虚的人去过几回,你还查到了什么迹象,单凭一幅写着‘淇水漪漪’的中堂,就敢说那里是淇碧的老巢?”他沉下脸道,“琅環在城中据点也不少吧,你若拿着芝麻当西瓜,可就误了大事。”
“那茶楼中的伙计看着寻常,实则都是训练有素,十分机警。”冯坤连忙收敛邀功的神色,但被质疑能力又难免不满,“属下乔装改扮了亲自去观察过,同是长期隐藏市井,旁人看不出来,却瞒不过我的眼睛,自信不会弄错。而且,我等是循着另一桩线索发现了那地方,之后才注意到凌虚的人时不时也会进出。”
去年八月中遭遇清剿后,昆仑府发觉经营多年的各处据点被琅環不动声色地摸了个彻底,直到数月后风头稍过,漏网逃出洛城的手下才陆续聚拢,三两接应着小心潜回洛城。之前输得太惨,势要将琅環布局在城中的根底挖出来,否则再无出头之日。
要从何找起呢?静王府不敢接近,玄霜暗卫来去无踪。后来有人想起曾经有一晚,明月楼中的白若菡唱过有关琅環的诗作,当场惹得安王大怒,还传扬一时,于是在没有其他明确线索的情况下就去盯着明月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