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阙韶华(174)
用过晚饭,参擂的众人聚在一起将日间得失和各自安排又理了一遍才算停当,这是十余天来的惯例了。
府里炖了冬笋火腿汤,静王让小侍从们送到各处院落,笑道:“大家都早早歇息,明日就见真章了。”
三国比武最后一日,洛城万人空巷,耶律世保和完颜潮均到场观擂,天宜帝本欲亲临,但考虑到禹周守擂众人需要使用兵刃,便改为让御林卫快马来往校场和宫中,随时通报消息。
甚至在击鼓开擂前,比武场中的氛围已然一触即发。洛湮华留意看了流向各处擂台的辽金武者,不出意外,去往玄水台的人是最少的,可见唐公子昨日的作风已经给品武堂和金铁司造成了阴影,宁可将力气花在其他三座擂台。夷金仍然认准飓雷台,北辽分布在三座擂台下的武者数量则相去不远。
经过九天的比拼,各国尚能留在比武场中的武者人数都已少了大半,而相互间的敌意成倍增长,连说场面话都嫌浪费时间,迅速拉开架势拼杀。
这一日,似乎每个人出手时都多了戾气,云霄和曲观阑剑下毫不容情,北辽的牟一啸出掌更见狠辣,没多久就有几个上台挑战的人负伤而退。
对于守擂一方来说,决胜之日的时光分外漫长,因为不知道其他两国是否藏有杀着,又预备在什么时机用出来。可以确定的是,随着旭日东升、渐到中天、再偏向西斜,力量消耗的同时,每一刻的危机都在增长。待到过午时分,飓雷台和冰风台先后易主。
尽管夷金攻得猛烈,始终没能在牟一啸的铁砂掌下讨到便宜,眼睁睁地看着禹周一个年轻人乘着间隙跃上台去,缠斗一阵竟然就这么将擂台占了。
牟一啸自己也没想到竟而落败,他的对手是中州大侠的弟子,名叫聂寂峦,由于出师未久,与他一般地名不见经传,却使得一手快剑。牟一啸交过手的剑客不多,但飓雷台下一干人平生见识加起来,也找不出这么快的剑,出招犹如电光石火。
天下之兵,唯快不破,使用铁砂掌不必拔剑,但速度上不是对手,被人用剑尖指着咽喉,干净利落的说声“承让”,除了认输下台还能有什么作为?
耶律世保看得牙齿发痒,有实力争雄的北辽武者有限,本以为牟一啸就如唐瑜一般,足以撑到最后,没觉察,禹周人才济济,居然还能拿出一招暗棋。
他转而看向另外两座擂台,才略松了一口气,赤焰台上胜负未分,但在相邻的冰风台,曲观阑已经被逼迫得险象环生。
北辽昨日在玄水和冰风相继失手,狠狠憋了口气,此时去找唐瑜的麻烦胜算不大、代价高昂,就转而对冰风台志在必得。
现下台上的北辽武士是品武堂好不容易才邀来的外援,功力高出元慎甚多,手握一根狼牙巨棒,招招凶很。鱼肠剑削铁如泥,但遇到这等重兵容易吃亏,曲观阑唯有收起不用。对战了一顿饭功夫,右臂被棒上锐钩划过,立时带下一块皮肉,鲜血淋漓。
禹周又接连数人上台挑战,都是力有不逮。
此时场中除了冰风台,其余三座擂台都在禹周的掌控下。殷鉴休看到唐瑜在玄水台上踱步,因为一时无人争擂,只好遗世而孤立;云霄与聂寂峦各自剑气开阖,占据上风。聂寂峦是初初守擂,快剑锋芒正瑞,云霄却是剑势绵长,如若看不到尽头,久闻折梅心法初练时障碍重重,几乎九死一生,可是一旦渡过了关卡立时进展顺利,一日千里。云霄年纪尚轻,应该还未到九转折梅的境界,但看起来应付目前场面并不为难。
殷鉴休今日一直在冰风台侧,见已到了需要助力的时候,便整理衣襟,上台邀战。那武士正打得兴起,虽见来人容貌清朗,气宇不俗,也不放在心上,连姓名也没问,堪堪待他站定就一棒当头劈了过来。
此举倒不是为了偷袭,只是认为转眼就会被打下去的小卒,何须得知姓名。
殷鉴休避了两招,并不着恼,师门武功涉猎甚广,但仍以剑法为主,当下拔剑应敌。
那人一轮急攻,发觉全被对方从容化解,丝毫占不到便宜。长剑轻飘飘的分量有限,面前对手挥洒间清淡飘逸,却将自己手中四十余斤重的狼牙棒克制得运用不灵;再过数招,更觉对方修为凝练,法度严谨。
他纳罕禹周何处冒出这般一个强敌,后退几步问道:“尊驾何人?”
殷鉴休涵养极好,没有趁机追击,含笑道:“在下殷鉴休,寒山门下。”
宁王殿下出身寒山乃是众所皆知,但寒山派素来行事低调,几乎没有出现在类似场面的先例,除了静王府中早知端倪,比武场内外都是一片议论。想想五殿下请师兄弟相助也是常情,不过寒山隐逸可是难得一见,令人好生兴奋。
那人也是一怔,上下打量殷鉴休,冷笑道:“都说寒山弟子淡泊名利,想不到,也来争着做驸马。”台下便有人哄笑,辽金固然是恶意,禹周的人看看寒山二弟子的世外风范,也难于想象他披红挂彩娶公主是何种情景。
“有所为,有所不为。”殷鉴休道,不欲再做纠缠,“有僭了。”
这北辽武者在年轻一辈中已是罕逢敌手,但遇上寒山门下,处处缚手缚脚,虽然极尽所能,还是被殷鉴休逐渐迫到擂台边缘,在喝彩声中一掌送了下去。尽管掌力柔和,并未致人受伤,但胜负已是确定无疑。
其时金乌西行,距离结束只余不到半个时辰。水火风雷四座擂台均为禹周所夺,眼看即将大获全胜,校场内外都是欢声不断。
耶律世保看着眼前一幕,脸色已经沉得不能再沉,北辽原本的计划是至少攻占两座擂台,接下来才有赢面,不想禹周的暗棋不比自己一方少,质量显然更佳。如果连进入决胜的一关都过不了,后续便难以为继,势必满盘皆输。
他目光冰冷地盯了姬无涯一眼,强压着心中怒意:“你不是很有办法么,事到如今怎么说?”
“三王子切勿着急,”姬无涯道,他心里也是七上八下,但面上仍要力持镇定,“属下也是虑到了事有万一,为了确保不会误了大局,还布下了一着后手,就在冰风台。”
殷鉴休站在擂台上,他心性沉稳,尽管不太习惯被众人瞩目,仍然气定神闲。
这时,一个北辽打扮的年轻男子忽然跃上冰风台,看上去年约二十五六,抱拳说道:“在下名叫代章京,北辽人氏,漠北孤峰派门下,久仰寒山派之名,请殷少侠赐教。”
殷鉴休见他礼数周全,也还了一礼:“贵派擎天掌法之名,在下也曾耳闻。”面前人的相貌在辽人中属于比较端正的,五官不似其他北辽武士那么张扬,而是带了几分忠厚。
孤峰派位于辽境西北,是个名气不大不小的门派,最出名的武功同金尊门一般,乃是掌法。殷鉴休见来人没有取出兵刃,也将长剑置于台边以示公平。
双方交上手,代章京所使果然是擎天掌法,而且练得颇为扎实。殷鉴休心想,此人内功虽不及先前那辽人深厚,但观他掌法修为,仍需十年以上的寒暑之功,也算十分难得了。
他自身功力自然胜过不止一筹,不一时数十招过去,已经占到优势,将对方逐渐压制得施展不开。
洛凭渊站在台下观战,见殷鉴休将师门掌法演绎得毫无瑕疵,暗想二师兄的功夫是愈发精纯了,就是临敌时太过和气,总是想让敌手自动知难而退,面上不会太过难堪。若是换了自己,出招必定凌厉得多,可不会让这辽人有多少喘息之机。
转念间,台上的对战又起变化,殷鉴休将对手逼退一步,右掌顺势在他肩上不轻不重地拂过。
按照比武的规矩,如此已经可以算是分了胜负,他正要说声“承让”,代章京却抢上前来,不待他开言,呼呼连环两掌,咬牙道:“殷少侠,得罪了,休要以为在下是混赖,我全家性命都握在品武堂手中,若是不能胜了你,父母姐弟都难以活命!”
说着又连连出掌,俱是拼命招法。
殷鉴休见他来势凶猛,不敢托大,掌风所到之处不留丝毫空隙,但他性情终究宽和,便想将其迫下台去,免去纠缠又不致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