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阙韶华(160)
他悠悠叹了口气,若菡送的兰花形玉坠而今还在身上,难道两块一起戴?类似的举动,凭渊总是很自然的不时作出一些,非常用心地盼着自己的身体能调养复原。
阿肃指的莫非就是这点?看在知道内情的人眼里,可能是很不好受吧。
“凭渊,是好意啊。”他不觉又叹了口气,将那条暖玉小鱼拿起来,没办法,暂时就两块一起带着吧。
第八十三章 五色云纱
正月初七当日,宫宴设在清凉殿,耶律世保和完颜潮身边除了若干随从和文官,分别带了三名精挑细选出来的武士。看起来是很正常,但洛凭渊却见到耶律世保的随从中有一名身着黑袍的高大老者,长了一只鹰钩鼻,双目神光隐隐。是函谷上人,他心下顿时一凛,下意识地转头看去,就见大内统领李平澜神情淡淡地站在旁侧,身上似乎也没散发什么绝顶高手的威压,但就是令人莫名地踏实心安。
殿中除了天宜帝本人和众位皇子在座,还有一些文臣武将作陪,既为观察情状,也可说相当给两位使节面子了。
耶律世保和完颜潮都是初次见到禹周的云王,既如雷贯耳,得见本人又不免有片刻失神,均想确是名不虚传。
耶律世保的感受更为复杂,须知这是将他那不可一世的四弟收拾掉的人。北辽的王位向来是力强者得,亲兄弟间也无甚情分,彼此争斗得恨不能将对方生撕了。耶律世基一死,自己的地位立时大为提升,来投靠或表达忠心的臣属络绎不绝。因此尽管耶律洪畴恨不能即刻杀了敌国四皇子为自家四儿子偿命,他却难以体会那种切齿痛恨的心情;但云王已是禹周的壁垒,只要这位美貌得不像话的皇子出现在边关,韶安城就会固若金汤,旗号所到之处,即使再勇武的辽军铁骑也要怯阵三分。
他的目光依次从禹周几位皇子身上巡睃而过,这都是自己未来的敌手。但在洛城中,无论对云王还是宁王有什么举动都是不明智的,一个失手就可能回不了北辽,耶律世保还没蠢到拿自己的安危为二王兄做嫁衣。他不得不承认,将目标对准静王或许是唯一可行的选择,难度虽然大,但不至于触怒禹周的皇帝,还有昆仑府与琅環的江湖纷争作借口,应能带着合约全身而退。
姬无涯认为云王之所以数年来能连战连胜,相当一部分原因是得益于洛湮华的背后支持,而宁王更是住在静王府中,可想而知那份条陈脱不了耳濡目染甚至亲口指点,故此只消除去静王,禹周便成不了气候,未来还不是任由北辽驰骋宰割。
耶律世保将信将疑,他从不信一个人能有如此大能为,姬无涯善于游说,为了使昆仑府得到助力必定有夸大其词的成分,但他仍是心动了。事成后回到昭临,即使合约不那么符合期望,这份功劳也足以堵住周遭的质疑声音。而自己需要做的,不过是冒一点小小风险,帮昆仑府添把柴火而已。
此刻,皇长子就在对面席上,似乎感觉到他不同寻常的注视,淡淡地朝这边看了一眼;洛临翩则对一切瞩目毫不理睬,倒了一杯酒慢慢浅酌。在仔细打量宁王带来的几名属下之前,耶律世保的目光落在了洛文箫身上,他不算孤军深入,只要运用得当,这位太子可是一宗强援呢。
席间免不了要有歌舞助兴,十余名宫娥广袖翩翩,伴着悠扬丝竹在殿中起舞。
完颜潮笑道:“贵国这舞乐也算精心,就是软绵绵的没什么力道,人也一捏就断似的;还是我前年有幸在昭临宫中做客,那一场战舞刀光闪耀、甲胄生寒,才是雄浑壮观,让人至今难忘啊。果然是各国风土不同么?”
他语气里挑拨的意味太明显,禹周众臣脸色都是不善。武英将军斥道:“贵使想看刀剑,我禹周军中多的是,都是真刀真枪,可不是拿刀摆个姿势的区区舞乐能比的。”
“将军言重了,想来要是歌舞也能和练兵相提并论,日后大家再有分争时也不用上阵打仗,只消各自派出舞姬比试不就成了?”完颜潮还是笑吟吟的,“在下方才也是有感而发,中原人物与北方当真不同,不仅歌舞如此,连练武之人看着竟也是文弱多了。”
他这般一说,众人都不禁打量各方带来赴宴的人手,若论样貌,宁王身边的两名靖羽骑卫都是英气勃勃,唐范两公子更属上佳,不过相形之下,辽金的武者的确较为魁梧健硕,将禹周一方特别是唐瑜公子衬得更显文秀。
北辽和夷金的一干属下脸上就露出几分嘲讽和轻视,傲慢些的还发出嗤笑之声。
只有耶律世保心下略感着脑,这完颜潮滑不留手,不住挑衅没关系,偏偏却句句扣着北辽冲在前头。
唐瑜修长秀气的眉宇不易察觉地挑了挑,望了眼上手的宁王,见洛凭渊并无反对之意,于是起身说道:“客人虽然无礼,在下身为禹周子弟来作陪,却不能不尽到礼数,匆忙间也没准备什么,便向两位使节敬酒一杯,聊以助兴。”
此时歌舞方歇,他也不离座,向一名正要退去的宫娥略略示意,柔声说道:“姑娘把手中云纱借我一用可好?”
那舞姬先是不知所措,待到反应过来,有些羞怯地将适才献舞时用的飘带递过来,随即匆匆离去。
长长的云纱飘带色作五彩,质地轻薄,挥动时飘然欲飞,宛如霓裳。
众人见唐瑜将一端执在手中,都不知他要做什么,夷金一方还有人出声嘲道:“这位公子长得像娘儿们,莫非也要舞一曲为我家世子劝酒助兴?怎么还不下场啊?”
唐瑜听了也不生气,反而浅浅一笑,似乎有点不好意思。
出声说话的是完颜潮带来的三人之一,见状正待再讥嘲两句,然而下一刻,那条垂下的云纱另一端倏然由地面蹿起,如五色灵蛇般由对面坐席飞卷而至,瞬间就到了面门。
能被挑选来参宴,此人的武功自也不弱,急忙伸臂格挡。然而轻飘飘的纱带突然变得异常矫捷灵动,一伸一缩之间,已经正正拍在他的左脸上,如同被人扇了一记巴掌般又热又麻。
只有范寅捂了一下眼睛,小声嘀咕道:“惨不忍睹啊。”
据说,唐瑜在对敌时微笑得越是温柔斯文,对方就越是生不如死。
殿中了解这一点的人实在没几个,范寅的低声感叹也只有洛凭渊听见而已。皇子臣属们但见月白衣衫的秀雅公子右手轻挥,云纱仿若化作了一道虹彩,轻轻巧巧绕了个弯卷住一把酒壶,从半尺多的高度微微倾斜,先是将耶律世保面前的酒盅注满,随即又为完颜潮斟上一杯,微笑道:“两位请。”
连以无事搅三分为宗旨的完颜潮,看着眼前这杯酒,表情也有片刻凝滞。琥珀色的美酒正好与杯缘齐平,没有一滴满溢或溅出,如果是亲手执壶倒出来的,还可以说无甚稀奇,可是对方却在丈许开外,用的是一根轻飘飘的云纱。其中蕴含的眼力、手法、内劲,思之令人不由得不心惊。
怔呆间,他身旁忽而有人低声惊呼:“他……他的脸!”
只见那方才被击中脸颊的年轻金人左半边脸已经如吹气一般高高肿起,胀大了一倍有余,看上去如同一戳即破的水泡,红红白白地甚是吓人。
那人起初被纱带抽了一记也没当回事,谁想麻木之感并不消退,跟着就痛痒难当,如同一群蚂蚁同时噬咬,越来越是难以忍受。他看到同伴都面现惊骇,自己一摸更是六神无主:“你……你使的什么妖法?”
他是对着唐瑜说的,但半边脸肿胀太过,口齿也变得模糊不清。
“妖法是没有,看你的样子,只怕是一贯口舌不修,犯了哪路神明的忌讳,才会突然遭受报应。”唐瑜淡淡道,神态温雅依旧:“两位尊使不饮酒么?”
耶律世保与完颜潮面面相觑,不约而同离那酒杯远远的,免得不慎沾到一星半点。触怒神明云云,谁听不出是托词,必定是某种厉害药物。如果方才被那云纱带到,自己岂不是也会当场面目全非。
完颜潮见那名属下脸上已经不成样子,额头汗珠滚滚而落,喉间不时克制不住地低声痛吟,他心想这副情状被禹周和北辽多看一刻,就多一分丢人,皱眉道:“你且出去,退到殿外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