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阙韶华(164)
洛凭渊如今也知道他在担忧什么,但一来对林淮安这些年昧了良心领受荫泽的作为有些鄙视,二来林辰的伤腿不宜移动,因此始终推说要再多留些日子,料想林淮安总不敢公然抢人。
没想到鼎剑侯竟然跑到天宜帝面前求情,他当然不敢说宁王不好,只是哭诉自家夫人见不到久别的独子,天天在家里哭,虽然知道五殿下与林辰交好,多留些日子是一片好意,但眼看班师都一个半月了,老不回自家也不是个事啊。
天宜帝听他说得这么惨,向宁王问起。洛凭渊想想林辰的腿伤已经复原了四五成,经得起马车颠簸,加上现下府里的人也越来越多,低头不见抬头见,尽管都是为了打退辽金而来的,但三国比武毕竟顶着求亲的名义。林辰自己不能参加,总是看到这许多来向洛雪凝求亲的优质人才,难免会觉得郁闷,或许还不如暂时回到鼎剑侯府静养来得清静。
两人略略商量,林辰于是辞别了静王、梦仙谷主和府中众人,坐上侯府的马车,他要等彻底痊愈后再来拜谢。
上元过后,柴明遣人让洛凭渊来一趟豆腐店:“听说比武的最后一环,你要逐一与前几名优胜较量。评定最后胜负,你可有把握?”
洛凭渊先是点了点头,而后又有些不确定。他准备作为最后一道屏障,即使北辽或夷金有人杀到最终,只要过不了自己这一关,皇妹就仍然是安全的。他有几分信心,但也不敢当着寿山明王的面说有把握。
“有一阵子没看过你的进境,千峰竞秀掌练得如何了?”柴明淡淡道,“不可掉以轻心,你的对手未必只有那些个上场比武的外夷。”
洛凭渊在庭院的古树下站定,凝神聚气,将一套掌法从头至尾演练下来。自初次得蒙传授至今已半载有余,他数番求教,又一直用心揣摩习练,而今火候仍需磨练,但对其中奥妙已是领悟颇深。
柴明负手站在一旁,直到洛凭渊练完收势,并未出言指点,而是沉吟不语。他过了片刻才说道:“我平生绝学,除了这千峰竞秀掌,还有一套惊涛掌法,乃是在东海边与潮汐巨浪对掌,有所悟而创。本想过两年再说,而今观你心境,虽仍有迷障未解,但已进展了一层,今日便传与你罢。”
洛凭渊不禁大喜,满怀感激,于习武之人而言,此等际遇比奇珍异宝更加珍贵难得。千峰竞秀掌已令他得益匪浅,而今听柴明口气郑重,这套新掌法必定非同小可。心知寿山明王必定是虑到自己将要迎敌,才会再次以上乘武功相授。
他于是恭恭敬敬行了大礼,虽无师徒之名,却有传授之恩。人皆有困惑,正所谓当局者迷,未解时便成了迷障,更有甚者化作心魔。只是不知自己的心障究竟在何处,而进展又从何而来。
第八十五章 明枪暗箭
正月十五过后,和谈就到了开启的时候。在年后第一次朝会上,文臣武将都没忘记宁王的条陈,先是各抒己见,而后迅速演变成激烈的争论。
自禹周朝立国伊始,北辽犯边始终是朝廷面临的问题,过往的寥寥数次和谈,要么当场破裂,要么以禹周退让并且许以重金告终,只是之后过不了几年,辽人又会撕毁和约,挟着更加凶猛的气焰卷土重来。
洛凭渊的见解与过往不同:既然明知对方是养不熟的豺狼,为什么还要割肉饲之,等到它力气一恢复,立即回过头来反咬一口呢?而他谏言的具体办法实用而不乏巧妙,既无需劳民伤财,朝廷也不必大费周章,十分给皇帝省心。
臣子们纷纷上书赞同或当廷附议,经过半个多月的思量,有些人还提出了进一步的改进措施和补充意见。
之所以还会争执不下,是由于辅政薛松年与部分文臣仍然持保守态度,主张在一定程度上满足北辽的要求,说法似乎也能言之成理:禹周并非承担不起这些银钱物资,而宁王的提议太过激进,一下子与辽人的期望和过去惯例拉开太大差距,一旦导致了和谈破裂,那么说不准连几年短暂的和平期都没有了,今夏就要再起兵戈。连年征战下来,禹周朝廷百姓都渴望养息,似这般严苛以待,惹出战端谁来负责?
静王站在朝班之中,默然听着薛松年的言论,他注意到太子一直没出声,像是对和谈条件并不关心,只是当辅政出班说话时,他脸上阴沉的神色就似乎缓和那么一点。
由于今日议题与北境息息相关,本来在府中悠闲度日的洛临翩也被召来上朝。他听到此处,渐渐动怒,冷然说道:“照有些大人的意思,我禹周竟是天生就欠了北辽的,须得时时饮鸩止渴、割肉喂狼,否则难以为报。也是,给多给少都是从百姓身上出,大人们家里又不用缴纳赋税,乐得多充些大方。且不提将士们戍边苦战的不易,可知辽人在边境是如何荼毒屠戮禹周子民,提到朝廷时又是如何小觑轻视,丝毫不放在眼里?你们觉得五皇弟的谏言苛待了北辽,我还嫌他太宽仁了。可叹强悍盛唐时士人何等气节风骨,若他们得知后人竞说得出这般言论,在地下也要替你们羞耻。”
他声音清冷,气势更是凌人,有几个方才力主施恩的臣子脸上就现出羞惭,不敢正视云王,只有薛松年神色未动,不冷不热道:“四殿下行军布阵,胜负人皆可见;而我等文臣的职责乃是策谋国事,为朝廷百年计,其中权宜之处,并非一时可见分晓。”
紫宸殿中陷入了无言的尴尬。一向在朝会上从不说话的洛湮华于此时徐徐道:“启禀父皇,儿臣以为,和谈需要的是两国的诚意,其中更需平等尊重作为基础,倘若只能依赖于禹周单方面以银钱安抚,试问这样的合约纵然缔结了,又能维持到几时?五皇弟的上书兼顾双方利益,稳妥可行,儿臣愿从旁附议。”
在低低的骚动议论声中,洛凭渊也出班说道:“父皇,儿臣拙见,北辽大败后并无短时间内再度兴兵的底气。此乃四皇兄率北境军民浴血苦战换来的先机,父皇为此秉烛辛劳,国中从朝廷到民间都付出良多。时机不可轻纵,儿臣相信只要把握住关键的平衡,辽人亦不敢轻举妄动,和平之局必能维持得比往昔更为长久,禹周会得到休养生息、恩泽百姓的余裕。若是由于之前上呈的条陈中建言不当造成后果,儿臣愿受责罚。”
天宜帝已思量多日,若非年前见到条陈时有采纳之意,他也不会任由臣下传播议论。心意既定,他颔首说道:“五皇子心存大局,又能思虑入微,朕心甚慰。现着通政司参知李辅仁为正,侍读学士傅见琛为副,参今日群臣见解修订条款报于朕知,三日后即可与辽人正式议和。
他原本考虑过索性让静王负责和谈,但想到洛湮华每到月中必定生病,加上洛城中辽金武人众多,交给洛凭渊一个人不能放心,尚需洛湮华从旁相助,于是终是作罢。
李傅二人当即领旨,李辅仁与薛松年态度相左,方才还对宁王的上书内容表示过支持,皇帝这般任命,圣意已表示得再明白不过。
随着和谈开启,比武之日也逐渐临近,宁王需要管理的事务愈发多了,好在他的下属和帮手都还得力。靖羽卫中,沈翎负责与禁军、御林卫协作维持洛城秩序,尉迟炎筹备比武事项,同时督导指点报名争擂的年轻骑卫们习练武功。正所谓临阵磨枪,不快也光。
户部的职责也不能中断,从清查开始至今已半年有余,宁王由一知半解到逐渐熟稔于心。在户部侍郎钟霖的持续努力下,除了几宗最为难缠的亏空尚未补回,禹周各地库银与粮仓的整顿已经接近收尾。
归还的库银约四百多万两,粮食近二百万石,可说成果斐然。
事关银钱与权位,对于一应州府主官的能力人品,洛凭渊心中已约略有了一本账。只是越到尾声,繁杂麻烦就堆积得越多,在天宜帝的授意下,他并未着重向失于职守的官员们追责,但如果事关严重的贪赃舞弊、欺瞒王法,总需查得水落石出,报于朝廷论处,才是尽到了责任。
这一日,洛凭渊从户部出来,按照预定,他要同尉迟炎一道去往校场查看刚刚搭建完毕的擂台。正要上马时,身边的亲卫葛俊忽然用手一指:“殿下,那不是府里的小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