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阙韶华(161)
范寅好心笑道:“完颜世子不替自己人想想办法么?我从前也见人遭过同样报应,拖上两天不治就会溃烂。性命丢不了,但今后可是只剩半张脸了。我这位朋友精通岐黄,恰好会一些治法,好生求个情,说不定你那猪头属下便不用毁容了。”
跟着又道:“世子别以为在下是唬你,我这好友可姓唐。”
被斥退的夷金武士脸上正在难熬难当,闻言更是魂不附体,磨蹭着将退不退,眼中不觉流露出求恳之色。
完颜潮脸色十分难看,唐门的用毒本事人尽皆知,有心不理,但岂非所有人都看到自己不将下属死活当回事,传开来谁还愿死心效命?然而要降下身份向宁王的下属求情,夷金今日颜面何存?
洛凭渊看到这里,却不愿日后金铁司过于针对唐瑜乃至唐门,便开口笑道:“听范少侠之言,唐公子可是有法子?”
唐瑜一笑,此毒于他不过雕虫小技,从袖中拿出了小小一包药末:“外敷即可。”
宁王接过来在掌心掂了掂,淡淡说道:“我上回便提醒过完颜世子,在我重华宫中、天子御前,须得恭谨慎言,否则即使父皇宽宏不降罪,也难免会有不利之事临头。所幸今次唐公子好心相救,还望世子别再碰上下一遭,弄得面子里子都没了。”
说着,手指轻弹处,药包便平平飞向那中毒武士。
完颜潮心中大怒,但他虽能言善道,眼下也难以反驳。本想端起酒盅平息心火,又记起杯子碰不得,脸上一时间忽青忽白,煞是好看。
静王看着微笑,心道洛凭渊如今再对金使说话果然滴水不漏,免得再留下话柄。
而后他就察觉,上首有一道沉沉的目光正紧盯着自己,转回头去,却是太子。
这些日子,洛文箫似乎变了一些,尽管还在人前维持这温文谦和的储君风范,但性格阴郁了不少,间歇地还听说过他对六部官员暴躁发怒的传闻。
静王想起除夕家宴时,看起来憔悴了至少五到十岁的韩贵妃,据说太子为了避嫌已经很少去蕴秀宫看望她了。倒是天宜帝见到母子俩噤若寒蝉的样子好像有点不忍心,过年时过问了两句贵妃的病情和日常供奉。
短暂的视线相对,洛湮华淡淡掉开头,对方却没打算同样沉默。
“大皇兄,”洛文箫彬彬有礼地说道:“你深谋远虑,暗助了四皇弟好几年,如今他回朝为你撑腰了,你是不是很高兴?”
洛湮华微微蹙眉,清凉殿里宾客云集,内侍宫女穿梭来往,以洛文箫的谨慎,放在以往是断断不会说出这种话的。
“五皇弟身边那两个高手,是你替他荐来的罢。”洛文箫见他不语,又接着说道:“你的算盘打得真好,知道他比武有急用,就连唐门子弟都邀请来了,五皇弟再倨傲也舍不得拒绝这份人情。可是你以为,他们真的会因为感谢就帮助你、回报你么?”
他的笑容不受控制地扭曲,整张端正的脸看上去竟有几分狰狞:“还是醒醒吧,人都是先为自己打算的。同样是皇子,谁能真心服谁,支持了你,他们自己将来可要往哪里站?而且……,听说大皇兄近一年来,每月都至少要病上一场,病歪歪地撑得很辛苦吧?”
“不劳关心。”静王道,“我朝的臣子大概还没发觉,相比于四皇弟的高傲,谦和又礼贤下士的太子殿下,才是那个谁也不服气,谁也不想听从的人吧。可惜,即使用尽了心机,不属于你的东西终究是守不住的。”
这还是很久以来,他唯一一次撇开了敷衍不屑而对太子说话,不过,也只有一句而已。言毕,他回身招呼道:“阿肃。”
身着黑衣的秦肃方才不知隐在何处,但静王低低的话音方才落下,他已现身出来,站到身后。
“没什么事,”洛湮华微笑道,“此刻饮宴正酣,阿肃也来喝一杯酒吧。”
秦肃没有出声,默默接过他递过的酒盅,仰头饮尽。
“没想到大皇兄将阿肃也带到宫里了,真教人羡慕。”洛临翩注意到这边动静,闲闲说道,“我前阵子也收了名影卫,但他从前没受过专门训练,功夫倒还罢了,就是学不会隐藏气息和身形,一遇到内行就给我丢人。大皇兄改日从玄霜派个正经暗卫来帮忙调教一下可好?”
静王微感意外,以云王的孤冷,居然
肯让人时刻跟在身边。他朝秦肃望去,秦肃便点了点头证明确有其人,又道:“杀手出身。”
听起来越发出奇了,洛湮华没再问下去,洛临翩声名太盛,有人随时保护再好不过,于是颔首答应下来。
宴席已进行到中途,天宜帝见到唐瑜的出手,心下甚喜。想来参赛的人不可能个个有这么强的实力,但再多上几名也就胜算很大了。他对唐门的毒也有点发毛,好在洛湮华邀来的人总不会都是毒公子,还会出现其他好苗子的。
他命人取来金珠一囊、御酒两坛赐给唐瑜,又留意打量范寅,趁着酒兴说道:“今日宾主尽欢,众卿若有才艺可一显身手。但凡表现出色,朕都有赏赐。”
夷金刚吃过苦头,气焰低了下去。耶律世保心想,我北辽难道就没有能为过人之士?被禹周一个唐瑜压得不敢抬头,岂不是擂台还未开就先输了第一阵。
他不动声色地朝下手使个眼色,三名武者之一当即大声道:“全是细巧功夫有何稀奇,常言道一力降十会,不才元慎,能举五百斤石锁,你们有谁来与我比试力道?”
众人但见说话之人身高体健,两侧太阳穴凹陷,都觉来者不善,看来除了膂力过人,内家功夫也已有成。
范寅笑道:“在下不是蛮牛,举大石就算了,这殿中也不是大开大合砸东西的所在,我来陪你拆上几招如何?”他自忖对方虽然不似易与,但使出小擒拿手辅以分筋错骨手当可拾夺得下。
元慎却将眼睛向上一翻,摇头道:“不实打实比拼,过招有什么意思,禹周的人难道就力弱至此,只会凭花拳绣腿取胜么?”
洛凭渊听他口气傲慢,又是个欠教训的,范寅的武功走的是轻灵翔动一路,与这元慎硬碰硬就成了以短击长。他站起身说道:“如此,我来同你对上几掌。”若是比拼掌力,就纯是凭内力强弱定胜负,毫无取巧余地。
谁知元慎仍然连连摇头:“比武到了最后阶段才是由宁王殿下考校优胜者的武功,在下还未上台争擂,不便与你动手。否则若是在下输了,这擂台要如何上法;要是侥幸赢了殿下,又是否直接定为胜出?”此人外貌强健,说起话来却是心思细密,听来倒也有几分道理。
静王微微扬眉,正想让秦肃下场应对,不料元慎却拱了拱手,接着朗声道:“久闻禹周太子殿下身负上乘武功,深藏不露,不才斗胆,敢问殿下可有心胸胆略,肯赏光与在下比试一阵?”
此语一出,举座哗然,太子不得君心是一回事,对外却是千金之躯,一界北辽武士竟敢提出这等要求,实在无礼之至。天宜帝怫然不悦,不少文武官员已忍不住斥责出声,连耶律世保也皱眉斥道:“住口,怎可如此唐突冒犯,还不快快请罪!”
反对声中,唯有洛文箫并无恼意,反而长身而起,向天宜帝施礼道:“启禀父皇,儿臣这些年来倒也未曾将功夫搁下。而今辽金要求比武,乃是我禹周的国事,儿臣见到五皇弟辛劳操办,也愿从中尽一份力,既然这辽人傲慢索战,避而不出岂不是弱了我方的声势,儿臣的混元功正好借机一试,请父皇允准。”
天宜帝仍有些不豫,他上一次关注洛文箫的习武进境还是七八年前,委实拿不太准,禹周太子若在这种场合输给一个北辽武士,传出去还像话吗?但他见洛文箫一副从容不迫很有把握的样子,又主动请战,再要不准就真成了怯战,唯有勉强同意了。
内侍们早已撤去一些桌椅摆设,在大殿正中清出一块空场。洛文箫便缓步走上前,与元慎相对而立。
禹周的皇子们都自小习练弓马武技,教习师傅更是一流,但锦衣玉食的皇子们究竟能学到几分,就全凭个人下功夫了。臣子们素知宁王武功超卓,想不到太子也能欣然下场对阵敌国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