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阙韶华(204)
“至少现在,你已经知道实情了,总好过蒙在鼓里。”他其实也判断不出,如果始终不知情会不会比较好,但情况已经明摆着,唯有继续先前的思路,“事已至此,不若想想能做什么。静王殿下是为了大局才宁愿被毒酒掣肘控制,那么就要尽快帮他完成心愿,他才会将心思放在自己身上;当然,如此歹毒的毒性,势必要设法解去,你方才也说了,陛下手中有根除的解药,而且说不定除了宫里,还有其他途径可寻。我们须得弄清需要什么药材再着手。我想不管有多少问题,先要保住人,其他都可以慢慢再说。”
洛凭渊抬起头,林辰最后一句话说到了他心里。纠结来去,心烦意乱,他需要这样快刀斩乱麻,有什么比保住人更加重要?
他望了朋友一眼,心里生出感谢。林辰自身的情况还在危机中,却用心地帮忙着想。自己即使一直发火也不可能改变静王的想法,只会令他难过,因为事情本不是争论可以解决的。皇兄身中的毒性,连琅環都束手无策,奚茗画也无法对付,可想而知要找到对症的药材有多渺茫。但解药毕竟是存在的,在宫中、在世上某个地方。拼却全力,无论付出多少代价,他一定要得到。只有那个时候,才能真的将洛湮华留住。
“你说的对,四皇兄一定也会帮忙的。”他的心情终于平复了一些,拍了拍林辰的肩膀,“你出来一夜了,可惦记家里?我差人去传个口信。宫里的进展,李统领也会命人送消息来的。”
林辰应了一声,他的确心里牵挂,不知道母亲担惊受怕成什么样了。为了自己与雪凝,洛凭渊在宫里只字未提鼎剑侯府,母亲下药的事应会遮掩过去,只追究昆仑府;但于德殊一旦被抓,是否会供出父亲的指使,就很难讲了。他没有说什么,宁王肯遣人送信已经很好。如今听天由命,心情反而平静。只是,宁王适 才的神情令他印象深刻,提起静王时那种迷茫焦灼,放不下的徘徊不舍。他知道洛凭渊修习的是道门一脉,心境总保持在恬淡平和的状态,几曾有过这般近乎强求的执着。他心中有种感觉,属于凭渊的考验,才仅是开了头而已,只怕远比自己遇到的要复杂艰难。
许是奚大夫在药方中加入了安神助眠的成分,洛湮华尽管有心事,仍然睡了将近五个时辰。再醒来时,他觉得好多了,略有些低烧,身上还是虚软,但已经不至于一说话就昏眩,稍微一动就出虚汗。
闻说宁王回了含笑斋休息,他放心了一些。待到傍晚用过饭,感到精神比较好,才让人去请皇弟过来。
令他微感安心的是,洛凭渊看起来平静多了,只是显得有些无措。
“凭渊,”静王想到早上的一幕,就有点心疼,将声音放得和缓,“我听阿肃说,昨晚临翩敲响了夕闻鼓?”
“昨天,宫里宫外出了许多事。”洛凭渊慢吞吞说道,静王沉静的神态让他觉得,恍如昨日以来什么也未曾发生,皇兄没有中毒,一切仍如自己以为的那样宁静平和、充满希望。
他从接到鼎剑侯府的邀请开始,一一叙述,林辰揭破了太子与林淮安的密谋,自己疾奔宫城,在路上与云王会合,同入重华。府中的阿肃、林辰都能告知一部分事态,但宫中的情形,只有他能将前后经过贯穿起来,数说清楚。
洛文箫终于事机败露,被拘在宫中,但他殊无胜利之感,从出宫回府,就将太子忘在了脑后。
前后用了大半个时辰才讲完,因为不想让静王情绪波动,有些地方着意说得平淡一些,但洛湮华的眼前,仍依稀重现十数个时辰之前惊心动魄的一幕幕,临翩、林辰、雪凝,还有身边的凭渊。
仿佛看到嫩绿可爱的幼苗自湿润泥土中探头,萌叶抽枝,下一瞬间已然参天而起,枝繁叶茂;周围绿草茵茵、繁花似锦,不必担忧风雨侵袭,因为上方已有荫绿遮天蔽日。在冰冷凌迟的夜晚,黑暗并不纯然,其中有如许温暖与关切,不计代价的全力相赴。
如果仅仅是为自己,或许这一刻已然满足,终此一生,再也无需奢求更多。
他仔细地询问过紫宸殿上两个皇弟与天宜帝的对话,才叹了口气:“陛下宠爱临翩,但是昨晚的事态,也是超过了容忍限度。临翩怕是要受些连累。暂时不出府、不进宫也好。”
他静默了一会儿,才轻声说道:“凭渊,你这次入宫很险,本不该来,但是你做得很好。”
尽管情急,洛凭渊在天宜帝面前的奏对并无破绽,皇帝很可能只会觉得,宁王是出于端方正直的性情才为自己说话。只是后面两个弟弟要求解去碧海澄心,将皇帝逼迫得太紧了,特别是云王最后那句话,难保不会招致记恨。如果不是太子在此役中翻了船,后面会出什么事着实难料。
幸而,如今天宜帝的皇子之中,能供选择倚重的余地已然很小,再要贸然对云王与宁王不利,这位父皇真的只好去找不满六岁的月月了。
第一百零五章 此情可待
“皇兄,我明白按照你的本意,我不该进宫。但你可曾想过,如果我始终一无所知,连危急关头都置身事外,又怎能配得上你与四皇兄的托付?”洛凭渊低声说道,“早上是我不该说气话,但你确实处境险恶,禁不起再出一次同样的事了。”
他尽量维持着淡然,声音仍有一丝不稳:“现在撇开其他不谈,只有一样,你打算什么时候设法根除身上的毒性?这是性命交关的大事,即使父皇不答应,也绝不能放手。”
洛湮华默然片刻,这个问题来得还真是单刀直入,他淡淡一笑:“陛下不给,又能如何,学昆仑府一般派人入宫盗药么?”
“有何不可?”洛凭渊说道,“这是逼不得已,我亲自去偷,最为稳妥。相信只要事先通过气,李统领一定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静王先是有些啼笑皆非,亏得他方才还觉得皇弟已经成长,关键时刻也能做到应对裕如、进退有度,谁知才一转过头,闹脾气不说,还要摸进宫里当窃贼。
他随即意识到洛凭渊没有丝毫说笑的成分,而是当真打算着手去做,显而易见,如果自己再对解毒的事置之不理,用不了多久,继半年前私闯皇觉寺之后,宁王殿下绝对会夜探重华宫。
“胡闹,”他蹙眉说道,觉得头又开始隐隐作痛,“凭渊,你冷静一点。现在再去刺激陛下,你知道会出什么事吗?还是你以为,只要拿到了解药,所有的问题就都能迎刃而解?”
“我只知道,没有解药,皇兄你就朝不保夕,其他的事情做成了也是枉然。”洛凭渊说道,“而我多年来拜师学艺,如果空有志向,却要眼睁睁看着皇兄身遭厄运束手不顾,师门的教诲就白学了。此事由我来办,预先必定会将准备做足,不会给父皇留下把柄。”
洛湮华叹了口气,这就是弟弟与属下的区别。洛凭渊声音不高,却极是坚决,将师门都搬出来了,摆明了即使自己不同意不支持,他也要独自出手,着实是逼了一道。
“你我都能想到宫里有解药,陛下又何尝想不到?因此入宫夺取虽是最直接的方法,却也是最艰难的。”他的语声很是静谧,并没有因为想法不同带起多少涟漪,“凭渊,我比任何人都希望早日解脱,但此事须得慎之又慎,如果时机与过程一个不当,只怕要反受其害。既然你提出来了,我们不如计议一下。”
“皇兄以为,何时才是适当的时机,过程又艰难在何处?”洛凭渊沉住气问道。
“付诸行动的话,具体困难很多,阿肃最是清楚。”洛湮华停顿了一下,他很少与人细论自己切身攸关的问题,特别是在皇弟面前,“譬如说,琅環至今还不能确定药材藏在何处,而宫中戒备森严,并没有反复查探的条件。而且,近期都不是时机,陛下掌握解药,原本是为了留有余地,但他如今已成了惊弓之鸟,除非一击而中,否则若是被他发觉又有人潜入宫中,说不定一怒之下会索性将药材毁去,永绝后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