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阙韶华(198)
洛凭渊于是领旨,见洛文箫脸色灰败,却不敢有半点违抗,心里才略感平和。说是留在宫中调理心性,连放归东宫的期限都没有,可见是变相地软禁了,要等待事态的进展再决定如何发落。
距离去年中秋韩贵妃被褫夺权力,正好整整半年,太子与昆仑府还想故技重施,也怨不得重蹈覆辙,只是苦了皇兄。
天宜帝晚膳没用完,却几乎气饱,此刻认为事情也过问得差不多了,便想交代几句场面话,告诫在场众人分清轻重,不可学两名年轻皇子少不更事,须得管住口舌,不得将有些话乱说外传。
云王见太子被拘,也觉称心,但听皇帝毫无自醒之意,责任能推就推,又不免皱眉。他说道:“父皇,儿臣还有第二件事没说。大皇兄今日是无辜受罚,遭遇无妄之灾。请父皇看在他是国之功臣、身体又病弱,赐下灵药,为他根除毒性,待到身体调养康健,也能更好地为国出力。”
天宜帝最烦提到这件事,只是怀疑静王派人谋取解药,他都能怒火中烧、借题发挥,云王要求解去碧海澄心简直是个笑话。听到洛临翩之言,脸上立即布满阴霾。
洛凭渊却也说道:“父皇,如今知道大皇兄有这项弱点的敌人不在少数,难保不会借机攻击,就如今日一般平添许多事端,令人防不胜防,他的身体怕也禁不起。大内灵丹妙药何其多,只要父皇慨然应允,定能令他医治痊愈,传出去岂非一段美谈。”
他记挂着静王,竭力想打动皇帝,语气极是恳切。几位在场的宗亲都暗自点头,眼看太子地位不保,未来储君之位脱不开四皇子与五皇子,就有人犹豫是否要出言帮忙。
天宜帝有限的耐性已经消磨殆尽,听到云王和宁王言语间都暗指自己难辞其咎,旁人也蠢蠢欲动,哪里还忍得住。
“大皇子身体虚弱,就让他回府养病!你们缠着朕有什么用?朕又不是大夫,方才旨意也下了,宫中的御医药材尽他去用,还想冤得朕包治百病不成!”他手中刚接过一杯张承珏送上的观音茶,当即便往金砖地上用力一摔,怒声道:“从今而后,谁若再敢提起这件事,便如此杯!”
伴随一声瓷器落地的脆响,殿中立时静得呼吸可闻,内侍宫女个个噤若寒蝉。云王离得最近,白衣上溅到几点水渍,一块碎片恰好擦过脸侧,白玉般的面颊上立时多了一道细细血痕。
这是明摆着要耍赖了,洛临翩的脸色变得冷峻冰寒。他本不是忍气吞声之人,但考虑到若然再争下去,只怕适得其反,要连累了静王,他压了压脾气,生生忍着没有立即发作。
洛凭渊只觉周身冷飕飕,心知四皇兄动了真怒,急中生智上前一步:“启禀父皇,天色已晚,儿臣回府后便加紧查案。关绫两日前为昆仑府所掳,靖羽卫需要向他询问一些情形,不知父皇可否恩准,将他暂时交给儿臣?”
对付昆仑府是靖羽卫的职责范围,他方才就想着须得将小绫带回去,皇兄才能安心。见了皇帝的态度,他同样怒火上蹿,但唯有先转移注意力,事情看来只能从长计议,如果说得太僵,今后会更不好办。
天宜帝见宁王有鸣金收兵的意思,算是退了一步,神色才略有回转。这是件小事,如果再驳了,不知还要折腾到几时,他哼了一声:“你与李统领商量着办即可。”
洛凭渊知道皇帝是默许了,也就谢恩。他还急着去看皇兄的状况,也无心再耗下去,便朝云王使了个眼色,示意不如一同告退。
洛君平本在惶惶自危,然而看到洛临翩终于被甩了脸色,一股幸灾乐祸不受控制地直冒上来,连自身处境都忘在脑后。从来都是他在君前碰钉子,洛临翩却是处处受宠,擅闯朝夕楼击鼓这等大逆犯上的举动都干出来了,自皇帝以下竟硬是没一个人提到要处罚他,别说刀山钉板,连根毫毛都没动。好容易皇帝被触怒,此时不挑拨,更待何时。
“四皇弟,不是我说你,和大皇兄走得太近可不是好事。今日许多麻烦还不是他的暗卫闯祸在先,他又顶撞父皇在后,才惹出来的。”他面上一副语重心长的口气,“都说近墨者黑,看你回来才多久,就学会了对父皇无礼,又照着大皇兄的做派弄个影卫在身边,更挑这时候带进宫来,父皇怎能高兴得了?我劝你还是赶紧改改这一套,收起架子,低调些罢。”
云王本就余怒未息,闻言更增恙怒,当即冷笑道:“安王殿下说笑了,让小霍随我进宫又如何?前车之鉴不远,若不带个影卫,谁知道会不会有人派出刺客忽施偷袭,再趁着我重伤昏迷之际来个滴血认亲啊!”
话音清冷,满殿都听得一清二楚,紫宸殿瞬间静得如同深山古刹、密林幽潭,并非有意屏息,而是人人全身僵硬,惊得忘了换气。
此乃最隐秘的禁忌,天宜帝从御座上站起身来,气得浑身哆嗦,手边暂时找不到可摔的物件,只有颤巍巍地戟指着云王。众人但见他胸膛起伏,脸色竟在短短瞬息间涨得发紫,暴喝道:“洛临翩,你给我滚!回府反省一个月不准出门,未经奉召不许入宫,朕不想看见你!”
连二十多年不曾用过的“我”字都出了口,足见气到什么程度。洛临翩掸了掸自己一日间历经波折荼毒的白衣,在炸雷般的怒喝与满堂瞠目结舌中,冷冷拂袖:“儿臣遵旨。”
作者的话:第三卷 已进行到四分之三,明天休息一天,后天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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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章 夜鸟归林
清凉殿西暖阁中有艾草烧炙后的气息,丹阳公主站在榻边,看着太医院院正谢嗣安将静王身上的银针一根根起出,收入医箱,便跟着一同走到外间:“谢院正,大皇兄患的是什么病症?他……他的情况要不要紧?”
她问得有些艰难,因为病情明显很严重。她叫来了好几名御医,但诊断过脉象之后都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有的提出肝木克金,意思是犯了肺疾,有的说体质虚寒又急痛攻心,是以呕血;药方也迟迟开不出来。御医医术虽高,一个个都是慢郎中,将她急得发火也不是,哭也不是。
好在吴庸奉旨前来,先是不由分说给大皇兄灌了一碗参汤,而后静王就被移到西暖阁。没多久,谢嗣安也赶到了,二话不说开始针灸。
谢院正的施救应是很有效,洛雪凝看到行针结束时,静王虽然没能恢复意识,但眉峰不再蹙得那么紧,眉宇间痛楚之色大为减轻,而且,脸色也总算缓过来一些,不至惨白得令人害怕了。只是她总觉得有什么地方异于平常,或许就出在那碗参汤上,吴庸亲自端来,又亲自让静王服下去,没准下面的内侍沾手,而且动作及其细致小心,仿佛那是世间难求的琼浆玉液,连一滴也不能洒出来。当他将空碗放下时,就长出了一口气。李平澜在旁边没有说话,但不知是不是错觉,殿内的气氛突然松弛了一些,不再凝滞得令人呼吸困难。
洛雪凝也不确定究竟是怎么回事,或许自己想多了,大皇兄的病情能缓解,全是谢嗣安妙手回春的缘故。
谢嗣安能做到院正,医术自是国手,看着神色焦虑又带了些期盼的丹阳公主,心中不禁叹气。皇长子的脉象罕见地复杂紊乱,他凝神诊了一刻,却无法全然摸清。体质虚寒,又像有一股极霸道的阴寒之气潜伏已久;今夜恰是十五满月,太阴之气大盛,体内寒毒随之被引动,进而肆虐。很明显这并不是病症,而是中了某种相当霸道阴狠的毒。但当他开始探脉时,寒邪之气似乎已受到压制,正在逐渐转为蛰伏,应是刚服用了缓解的药物,只是药性治标而不治本,仅能暂解一时之厄。
谢嗣安想收脉时,又觉出有什么地方不合常理,如此阴冷的寒毒聚在体内无法化解,纵然是蛰服状态,时间长了也必定侵蚀身体,令脏腑出现这样那样的病症,最终积重难返。然而洛湮华除却早年痼疾造成肺经薄弱,余下经脉却并无衰竭之像,意味着内腑生机未失。他体内像是有种与阴寒相对的调和之气,尽管刻制不了毒性,却也醇柔绵长,护持着阴阳平衡的底线。能起到类似功效的药材都是珍稀罕有,本身便是难寻的机缘。而在谢嗣安的眼中,要将药力分寸火候掌握得适当,达到现在的效果,这位大夫的功力比灵药更加难得,他自问无法办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