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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阙韶华(199)

作者:薄荷酒 时间:2022-09-28 09:56 标签:年下 宫廷侯爵 江湖恩怨 宫斗

  想起关于静王的种种传言,谢嗣安怎敢将诊出的诸般情况坦然相告。之前几名下属、同僚或许没有自己诊得精准,但也应是心里有数,故此个个只字不提寒毒发作,只说些肺疾、血不归经之类确有其事但又无关痛痒的病因,也不敢开方救治。一是圣上不点头,谁知道贸然医治会不会违背圣意祸延己身;二是这绝非一般的毒,没弄清毒性、找到对症药材,其余的办法怕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
  他很想对公主说,医者医病不医命,有人要让皇长子受尽苦痛折磨,直到油尽灯枯,又有人竭尽心血要保他平安无恙。一边是九五至尊,另一边是杏林圣手,造诣远在自己之上,身为一个夹在中间的小小御医能说什么?如果不是吴庸命人来召,表明是皇帝的意思,他也不敢轻易出手。
  “大殿下身体虚弱,天寒引发了旧疾,加上情绪不稳。再过一阵或许会发热,我开一副方子,先吃上两剂看看。”他唯有含糊说道,“春日万物生发,正是调理元气之时,公主无需过于忧虑,缓缓用药应无大碍。”说着,走到案边思索片刻,提笔写了一张药方。
  丹阳公主看时,不禁有些失望,谢院正开的是一副十分寻常的小柴胡汤,正是典型的太平方子。她却不知道,谢嗣安开这幅药方,是经过了细心思量的。小柴胡汤主和,调和心肺、肝脾、五行阴阳,对于洛湮华目前的病况甚是合宜。此方拿出来看似寻常,不会引起他人多想或忌讳,然而其中每一味药材的添减搭配都是根据适才诊出的脉象,费了斟酌才定下。他倒不是对静王特别尽心,而是忍不住要惦记那位背后的神医。作为御医,他很是遗憾不能去拜会高人,当面讨教,又十分在意对方看到自己的药方会作何感想、如何评价,觉得必须拿出真功夫,才不至于被人家看低了。
  这一番微妙心思莫要说洛雪凝,即使换作另一位名医,若非身当其境也难以体会。丹阳公主没有办法,谢嗣安的针灸到底起了效用,比其他御医管用多了,太平方子药性温和,想来总不至有坏处。
  宁王一出紫宸殿就直奔西暖阁,他赶到时,汤药还没送来。
  “五皇兄!”洛雪凝立时站起,“谢院正施过针了,大皇兄像是好些,你快来看看。”
  对于洛凭渊来说,这或许是整晚最想听到的一句话了。他几步走到床榻边,低头凝视,洛湮华的脸色还是那么苍白,气息也显得凌乱,但就像那只牢牢攫住生命、如同要从内部将他扯碎的无形之手终于暂时放松,他看上去至少是回来了,不再游离于危险边缘。
  皇兄的神情已经宁静下来,但眉峰仍是蹙着,好像剧烈的痛楚退去,留下的创伤与余悸却尚未平复,缺乏血色的脸庞有种说不出的脆弱,总觉得,还带着一丝不安。
  洛凭渊慢慢吐出一口气,才感到一阵揪心后怕,就像在紫宸殿上说话的只是属于自己理智的那部分,其余的心魄不知在何处飘飘悠悠,直到现在才回归原位,这就是劫后余生的感觉么?
  他轻轻探了一下静王的额头,如同从前发作时一般,触手都是冰凉的冷汗。再抬起头时,才发觉宫室中几个人都注视着自己,他意识到可能显得太急切了,与一向表露出的淡漠很是不符。
  “实在有劳吴总管与谢院正,我代皇兄谢过。”他说道,对李平澜却不提谢字,“雪凝,父皇已经准了皇兄回府静养,你在前宫耽得太久,还是快些回去,容妃娘娘该着急了。”
  洛雪凝应了一声,能回府就好,她知道大皇兄府里有御医都比不了的好大夫,容妃其实早就派人来唤,估计一顿好责是逃不掉了,想想有点心虚,她于是也就辞出西暖阁,匆匆回兰亭宫去了。
  洛凭渊看着皇妹脚步轻盈地离开,想到了仍焦急等在宫外的林辰。雪凝不会知道,就在今晚,当皇兄毒发危急之际,她自身何尝不是千钧一发。只差那么一点点,如果不是林辰的承担,如果皇兄未曾事先安排好脱困妙策,只要太子的任何一项阴谋未能化解,她与林辰的未来就要永远破碎了。
  对于年轻的宁王而言,从未如刚过去的数个时辰中一般经历撕心裂肺、跌宕起伏,也从未如此深切的感受到天意的存在。
  回想紫宸殿上天宜帝的暴怒,的确令宫城上下瑟瑟发抖,不仅罚了云王,跟着连张口结舌的安王也赶了出去,同样闭门思过一个月。洛凭渊怀疑如果不是还需要自己主持比武大局、稳定京畿秩序,大概也会遭遇相同的处罚。但他心里却知道,今日交锋下来,这位父皇已然败了。近乎失控的盛怒或许只是证明了,皇帝的内心早已虚得不堪一击而已。
  重华宫泰和门外,等候良久的朝廷文武终于见到宫门从内开了一半,宫庭总管吴庸领着几位宗亲出来,向群臣说明夕闻鼓响起的缘由。吴总管的话自然要体现圣意,顾全宗室的体面,措辞谨慎而含蓄,将事情始末以及天子的数道旨意大致解说一遍,当然,隐去静王中毒,改为旧疾复发;至于如何辨明冤屈,着重点出乃是有赖于圣上的英明睿智,以及云王殿下及时提供的证据;关于具体细节,此案正在查证中,所以无可奉告。至于金殿上那些禁忌的言语,比如内奸、借刀杀人,特别是滴血认亲什么的,不好意思,连吴总管都没听到,谁敢说这些厥词进过耳朵?总之,一天乌云都散了,忠君爱国之心陛下都已看到,大家可以安心回家洗洗睡了。
  无论忠心耿耿的直臣,还是满心弯弯绕的权臣,听闻一番四平八稳的说辞,至少都领会到皇帝粉饰太平、大事化小的意旨,宫里动静之大多年未见,夕闻鼓响必有紧急国事或重大冤屈,然而牵涉皇子,乃是宗室事务,查找贼人刺客,又归御林卫与靖羽卫管,似乎确实没有身为臣子插手的余地,也就唯有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散去了。
  令人不安的原因很多,众人从戊初守到亥正,宫墙并不至高峻到密不透风,总会有内侍或御林卫奉命出来安慰一下夜风里冻着的百官,顺便带出一点口风,加上日间本来就透着异样,此刻结合吴庸以及端王爷的话,分析陛下的数道谕令,实在意味深长。
  闻说静王病倒是旧疾,可进宫时还好端端的,没过几个时辰就吐血不止,宫里究竟出了什么事,逼得云王动用夕闻鼓,而且还反复强调要陛下赐药延命?另外,四殿下究竟拿出了哪些证据,弄得最终吃亏的反倒成了太子,再是逾矩,直接软禁也显然是重了。云王禁足一个月还能理解,安王好像什么都没干,为何也得一道受罚,莫非是由于与太子走得太近?
  无论如何,一日之间,五位皇子病的病、关的关,仍保持常态的只余五皇子一个,让人想心安也难。说得再太平,也掩饰不了险恶,宫中分明已然风云变色、波谲云诡。善于把握风向的朝臣们心事重重地打道回府,大多数都在想,总须设法托些门路,将大内发生的变故再打探清楚些,否则关键时刻一个判断失误,前途身家都要撘进去。
  宵禁时分已过,换了平日,洛城已进入沉睡,然而此时午门之外车马交汇,景况一如朝会刚散。一顶顶绿呢官轿、一副副或朴素或奢华的车驾安静地往四面八方而去,悬挂的灯笼上写着各家各府的姓氏与标记,昏黄的光晕点点缀在夜色里,渐行渐远。
  一架步辇穿过已然空落的泰和门,堪堪走到宫墙西边,侧门开了,等在外面的静王府车马立即迎了上来。洛凭渊没让内侍动手,自己将昏迷的皇兄抱下步辇。
  众人围过来,洛凭渊看到林辰写满焦虑担忧的脸,清明与谷雨哭红的眼睛,但谁也快不过秦肃,几乎瞬息就到了面前。
  洛凭渊没说什么,任由他将静王接了过去,像对待失而复得的珍宝一样小心,能感觉到阿肃的手臂似乎在微微发抖。
  越过秦肃的肩头,洛凭渊的目光落在一旁身材纤细的少年身上:“小绫!”
  关绫站在那里,看起来没有受伤的痕迹,只是脸色苍白。他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紧随着主上,渐渐盈满了泪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不敢靠近。
  “小绫,皇兄最担心的就是你的安全,现在平安回来,他就放心了。”洛凭渊轻声说道,“小荫也在等着向你道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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