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阙韶华(68)
之后短则半年,长则一年,太子殿下仍会有一两日收到同样的问候。他也真能忍,知道声张出去没有好处,只是暗暗加强府中守卫,培养自己的江湖势力。
近三年洛湮华没让属下做这件事,主要是因为太子对付的重点逐渐转移到了云王身上,而自己的处境也随着天宜帝态度的微妙变化略有好转。
“不必,”他说道,“如今我虽然仍是闲居,但既已还朝,与太子便是正面对敌,谁都不会留手。他观望了这一阵,也该是耐不住了,即使枕边多了把刀,也不会收手的,只会来势更加凶猛。”
“今日已是七月十三,”秦霜道,“稳妥起见,让谢枫带人到府中暂住几天可好?”
静王看到他脸上隐隐有层担忧,每到月中将至,几个知情的下属精神上就绷得特别紧。洛文箫有韩贵妃在宫中,很可能已经打探出了碧海澄心的内情,那么今月十五于太子一方无疑是个极好的时机,派来盯梢的暗桩或许就是采取行动的前奏。
“谢枫不能来,也尽量不要动用淇碧。你进出时要格外留意,以防被外人察觉谢少庄主与府中的联系。”他想了想,说道:“玄霜在洛城有暗点,你今夜再调几名暗卫就好。府里还有杨总管和小绫呢。”
他的神色与声音仍带着惯有的安然,秦霜的心情也跟着稳定下来,想到杨越好歹曾是御林卫副统领,没道理在一边歇着,说道:“属下这就去办,先把人调过来,再与杨总管商量着布防。”又道:“小绫这几天在府里设下了好几处机关,我再让他多设几处。”
静王笑道:“就是这样,太子用了五个死士去袭击楚桓,他不来便罢,倒要看看他准备用多少人手来填这静王府。”
第三十六章 太平峡谷
月色皎洁,也洒在距离洛城八百里的一道峡谷中。裕门关外太平谷,一场持续了近两个时辰的激斗已接近尾声。
尉迟炎一掌将面前的对手劈得口吐鲜血时,眼角的余光见到不远处,秦肃手中的短刃正疾若闪电地划过对面敌人的咽喉,带出一抹夜色中的血光。谷口处几辆伪装的银车周围,横七竖八倒着十几具插满箭矢的辽人尸首。
他身后的峡谷中有隐隐的火光,有几辆粮车着火了,但没有殃及周遭,镖旗将军林辰正在指挥官军扑火。
品武堂此次来袭气势汹汹,看来必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筹划,出京十几天的行程中,粮队多次遇到试探性的袭扰,有时在行进期间,有时在宿营地,意图也很明显:让押粮的军队精神紧张,昼夜难安。但尉迟炎能看出,一路到此,敌方没能占到预期的便宜,秦肃的属下平时不知潜伏在何处,应该是分散在前方路上或者车队左近,他们总能事先送来敌方的讯息和动向。有的袭击还没有开始,就被这些人暗中出手清除掉了,而接近车队的几股辽人,除了需要与靖羽骑卫正面交手,即使成功地挨近粮车,押护的普通军士也没有他们以为的那样好对付。尉迟炎就曾亲眼看到,一个辽人仗着轻功在车队中来回纵越,投掷雷火弹,可当他抢到一辆粮车旁边时,斜刺里突然杀出一柄利刃,方位和角度刁钻无比,无声无息地刺入他的腰际。那武士在倒下前只来得及回头看了一眼,在众多持刀上前的军士中,他或许都没能弄清是谁给了自己致命一击。
即使尉迟炎在出发前已见过秦肃的那些下属,但当他们混杂在数千军队中时,他仍难以辨认,这只是连日来他所见识到的各种潜伏方式中的一种。
辽人惯于用跟踪偷袭的手法截扰粮草,这一次,他们的行动屡受挫折,但无意退去,仍然不断变换方式手法继续尝试。发现粮车不似从前那样容易点燃,就改为杀死拉车的马匹,也给粮队造成不小的麻烦。双方都在尽可能地试探,同时给予对方更大的压力。尉迟炎一直绷得很紧,他心里明白倘若没有秦肃号令的这股助力,自己一路上恐怕已穷于应付,蒙受了极大的损失。
而今晚在裕门关外,双方一触即发的状态终于到达了顶点。
粮车数量太多,一天只能走四五十里,因此从裕门关出来到达太平峡,已经是傍晚,需要穿过峡谷才能安营过夜。行至入夜时分,车辆堪堪通过一半,尾随了一路的外夷就选在这个时候大举现身。
品武堂应是早已做好了布置,谷口两侧的山壁上百十道人影现身越下。为首的是个身穿大红袈裟的高瘦番僧,太阳穴高高凸起,尉迟炎识得此人名叫索伦泰,手中那根镔铁禅杖素有凶名,武林排名尚在自己之前。
在又辨出几个人的形貌来历之后,他心里有些发沉,品武堂出动的人数规模,大大超出他的预计,江湖一流高手不少于五人,其他也都是西北一带有名有姓的人物,有些应是来自夷金的金铁司。在眼下险峻狭长的地形中,八千官兵拉长的队列不利于呼应对敌,一个不好被卡住谷口困住,恐怕粮草与兵卒都会损失惨重。
他不由望了望距离不远的秦肃,这一路上应敌下来,两人渐渐有了默契,秦肃对他做了个手势,伸手入怀,掌心里赫然是一枚烟花。
紫色的烟火带着尖锐的哨音在谷口上空爆开时,尉迟炎听到了谷外传来的长嘨,声音清越绵长,真气沛然,起初尚在半里之外,片刻间已到了近前。
尉迟副统领一时也弄不清眼前出现的是多少人,看上去总有七八十之众。但见一行人中僧道俗均有,年龄相貌各异,皆是风尘仆仆,为首一位五旬上下的老僧,双目神光湛然,身边站着个二十七八岁的俊朗男子,气度沉稳,正举手向秦肃示意。
秦肃一边回应,一边简单地说道:“帮手。”即使没有这句说明,尉迟炎也已然大喜,他曾是少林俗家弟子,立时便认出了那为首老僧正是罗汉堂首座镜明大师,他身后几个僧人也都是当年的师叔。而后他又看到了好几张认识的面孔,都是中原武林门派或世家中人,没想到今夜竟会齐聚在通往北境的峡谷外,襄助粮草运往韶安。
他的目光又转回搭档多日的秦肃身上,对方的脸色因激战在即愈显沉凝,宁王说是武林中的朋友来帮手,但十几天下来,他早已察觉到这些帮手行动组织之严整有素,临敌时之沉着干练,都远超过自己对一般武林人士的认知,他又不傻,心中早已有了猜测,而这一刻,仿佛得到了证实,难道说销声匿迹多年的琅環又在次重现于江湖?他暂时也顾不上想得更多,只觉得胸中横生出一股豪气,辽金武人肆意为恶,靖羽卫已经吃过多次亏,连统领都死在他们手中,今夜正该讨还。他挥了挥手,向身后十二骑卫沉声道:“分出四人协助林将军护着粮车,余者随我迎敌。”
后来,即使多年后再回想,尉迟炎仍觉得生平经历之战,若论痛快淋漓,当以这一晚为最,刀光似雪,剑气如虹,映出敌人飞溅的鲜血和惊慌不敢置信的神情。
北辽一方的目的是毁粮抢银车,虽有百余人,但其中身负武功的只占到四五成,此刻遭遇伏击,渐渐被逼入峡谷中,内有靖羽卫,外有各门派侠士,呈两面夹击之势。
二十几辆银车中都装设了连珠弩,今晚是首次用来御敌,机括操控之下,车壁上现出数十个孔洞,箭矢密集如暴雨,令人无从反应招架,顷刻间便将接近抢夺的外虏射穿一片。
索伦泰见己方人手已折损过半,余下的大都也在带伤苦撑,自己若不设法脱身,再斗上一阵,只怕要走不掉了。他禅杖横扫,也不管旁人,与师弟温尔都会合到一处,合力向外杀出。
就在此时,他看到不远处金拓磐和另一个夷金武人正与三名年轻剑客交手,对方用的是华山剑法,双方都是以命相博,周身浴血,金拓磐被削断了一只左手,已是强弩之末。此人是昆仑府的护法,可不能任他丧命当场。索伦泰皱了皱眉,朝温尔都使了个眼色,二人冲杀过去,一根镔铁禅杖,两条竹节铜鞭,将剑光破开一个缺口,一言不发拖过金拓磐便走。
他二人虽然不能率众取胜,但撇下部属独自脱身还是做得到的,不一时就杀出重围。索伦泰锐声喝道:“今日之事我品武堂记下了,来日必定相报。”言毕,三人身形已消失在谷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