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阙韶华(187)
洛凭渊闻言不由皱眉,林辰说话的风格的确直白,但听来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他也顾不上多想,先是微感担忧,林辰是那种生病受伤了必然报喜不报忧的性格,既然会提到略有不适,实际上可能严重得多。而且,明知自己忙碌,如此急切地相请,也有些不寻常。
他沉吟一下,问道:“你家公子哪里不适,可是生病了?”
那亲信脸上立时现出忧急焦虑之色:“少爷他,他回来后一直不大好,虽说有夫人照顾着好生将养,但自从比武开擂以来,就吃不下睡不着,每日只是等着消息,人煎熬得厉害。前几日原本只是偶感风寒,谁想吃了几服药却越发重了,昨夜还发起烧来,昏昏沉沉地说胡话,府里已经连请过三个大夫,都说是心病。”说着眼中含泪跪了下来,“夫人都急坏了,心病还需心药医,治病如救火。知道五殿下事务繁忙,求您千万拨冗来看看我家公子,除了您还有谁能开解于他!”
洛凭渊听他说了一大篇,神情恳切,看起来一片拳拳忠心,却想到了为何方才觉得不对劲。林辰从北境回来以后就不愿提起自家侯府,有时触及,往往不是沉默就是迅速转移话题,怎么回去待了一个多月,就说出“再游故地,重温小住时光”这样的话来了?
他心中起了一丝疑虑,眼前从人并非林辰的旧仆,表现得过于忠心可嘉便显得夸张,林辰这家伙是怎么回事?现在应该也能走路了吧,真的得了相思病,还是另有缘故,在鼎剑侯府中遇到了什么困难?为何不派个自己认识的随从来请呢?
如是一想,他却真的有些不放心了,思忖片刻,说道:“你回去报于林少将军,我稍晚就去看他。”
无论出了什么问题,去了一看便知。
从人千恩万谢地走了。洛凭渊再用了一个时辰将手边的事情处理完毕,便动身往座落在城东的鼎剑侯府行去。这时候,他想的是,只要林辰没有大事,还是须得尽早回到静王府。
第九十六章 风云变色 下
初回洛城时在侯府别院中住了两个月,宁王对这座气派而富贵的府邸颇为熟悉,只是如今再次登门,心境已全然不同。
鼎剑侯林淮安亲自到府门迎接,连连告罪说林辰怎地这般不晓事,已经再三要他不可相扰五殿下,竟然还是贸然派了下人去卫所,说着就要陪洛凭渊先往前厅用茶。
“不必了。”洛凭渊说道,“侯爷无须客气,我确实还有要事在身,不欲多做叨扰。因是听说林辰病了,专为来看看他,待到见面说上一会儿话就得告辞。”他对林淮安殊无好感,此人趋炎附势,人品落于下乘,故此并不想浪费时间同他周旋。
“五殿下有所不知,辰儿从今早起就病得不太好,夫人说他勉强吃了几口午饭又全吐出来了,现下怕是昏昏沉沉的。”鼎剑侯陪着笑脸,眉宇间又显得十分忧虑,“请您少坐片刻,待我先派人去看看情况,万一冲撞五殿下或是过了病气就不好了。”说着,便吩咐下人厅中奉茶。
由于防着林辰从中作梗,他不得不将计划做些更改,从伤愈小聚变成了病重探望,原定在留饭时送上药酒,现下也只能改为将药下到茶水里。太子给的药粉无色无味,料想不会被觉察。从来都只有劝酒,而劝茶就没那么方便,但宁王既然来了,总不至连口水都不肯喝。
放在平时,洛凭渊想到自己无处落脚时到底曾借住一段时间,这点面子还是会给的,但他今日本就匆忙,又存了几分提防,此时便微感不快。鼎剑侯府已经预先得知自己要来探病,适才又明说了另有要事,怎么临到头来仍是推三阻四?
他见送信的从人也跟在一旁,联想那句不甚合理的口讯,难道请自己过府并非林辰的意思,而是鼎剑侯出于某些缘故,托了儿子的名义,所以才要先行叙谈一番?
“前厅就不用去了,林辰可是还住在原先院落?让这侍从给我引路即可。侯爷君恩深重,想必事务繁忙,便请留步,无需作陪。”洛凭渊淡淡说道。他决定先见到林辰再说,如果当真如自己所想,那么林淮安的意图就显得可虑,至少林辰应该是不赞同的。
他这样一坚持,鼎剑侯唯有作罢,上月为了接儿子回府在君前哭诉告状了一回,看来五皇子仍在不悦,面上便有些讪讪的。不过他心里还比较踏实,林辰午间喝了碗药,足以昏睡十二个时辰。即使强行将他摇醒,必定也是迷迷糊糊说不了明白话。自家夫人正守在那里,宁王总不至连女眷的面子都不给吧。
林辰面朝床榻里侧躺着,于他而言,这是最不易被人发觉破绽又不至太辛苦的姿势。他早已忖度过,如果宁王真的被请到府里,定然要来与自己见面,而父亲能使上的预防招数极为有限。府里虽然有几名武功不弱的家将,但多半不敢用点睡穴的法子,否则以洛凭渊的武功,万一被他识破就大事不妙。
余下唯有迷药。午饭后,母亲果然端来一碗汤药,说他昨晚在外面受了凉气,须得预防风寒,他心下了然,找个空隙将整碗药汁都送给了床头的紫竹。
随后要做的就是装作困倦,继而倒头昏睡,谁叫也不醒。这一点做来远比预想要艰难,装睡十分辛苦,而他还得小心不能真的睡着。昨夜统共只小寐一个多时辰,精神已经紧绷了整晚连同大半个白天,伤势初愈的身体容易疲倦,没多久竟然真的睡意袭来,忍不住要去梦周公。即使心中大骂自己不争气,用指甲掐掌心、捏指尖,甚而点了不止一下麻穴,奈何他是一动不动躺在床上,坚持了一阵仍然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睡梦并不沉,心事仍在脑海中翻涌起伏,又随时挣扎着想清醒过来。迷蒙中,不止一次有人到床前查看情况,后来就断断续续听见父亲与母亲压低声音说话,令他渐渐清醒过来。他全不敢动弹,无论被摇晃还是呼唤,都只装做昏沉懵懂。
可以觉出,林淮安似乎总算放下了心。或许还多亏了这股挡不住的睡意,弄得半真半假,否则想瞒过父亲的眼睛可不容易。
需要如此小心、反复试探,代表宁王定是答应了前来探访,他已经打定了主意,一定要及时示警。
时间的流逝分外缓慢,鼎剑侯离开,母亲留在外间轻声吩咐着什么,听得出略显紧张,但不失镇定,父亲昨夜的布置应是没出意外。那么,关绫已经被送进宫城了吗?高高的宫墙之内发生了什么,静王殿下当真会在宫里遇到危机?
胡思乱想间,屋外院门处突然传来一阵忙乱,从人们的见礼声传来:“参见五殿下!”
脚步匆匆,母亲也急忙迎了出去,随即是熟悉的清朗声音:“夫人切勿多礼,许久不见可还安好?”
“好,好,五殿下太客气了。”母亲的语声有些慌乱,“殿下路上辛苦,快请进房坐坐。”
宁王的语气很温和:“也没多远,我是来看林辰的,听说他病了,不知这会儿好些没有?”
林辰的心里不期然一阵暖意。洛凭渊给人的感觉总是如此,大多数时候淡然持重,似乎很少在意什么,但只要与他接近一些,总能感到那种真诚的关心,而且从来不在意身份地位。
童年时曾是玩伴,但若说将初回洛城的五皇子热情地邀到家里,其中没有刻意结交的成分,连自己也不会信的。他终究长在公侯之家,耳濡目染,权衡得失如同呼吸一样自然,下意识就会去做对己有利的事。扪心自问,如果凭渊不是身份高贵的皇子,自己还是会二话不说地拉他回府,然而是否仍会撇下其他人和事尽心陪伴,恐怕就不一定了,毕竟身边的狐朋狗友不在少数。
他相信洛凭渊对这些了然于心,却从没计较过,打从视自己为友的一刻起,所给予的始终是毫无保留的关切与帮助,不怀有任何其他目的。尽管自小顺风顺水,林辰也从未感受过这样的温暖,几乎有些惶恐,他有了一个真正的朋友。
母亲已经陪着宁王进了外间,正小心地描述着不存在的病情,又说道:“辰儿还在昏睡,也不知能不能将他唤醒了好生说话。请五殿下稍待,我让下人先给里间通风,替辰儿换件衣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