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阙韶华(266)
万剑山庄的藏剑阁名声在外,但平日里门户森严,连宁王殿下亲自登门都进不去。武林同道倘若想入内一饱眼福,唯一的机会就是在试剑大会上崭露头角。百步剑廊与石台比剑难度都比较大,但如果哪一家宗门带来了品质非凡的宝剑,仍然能够叩开藏剑阁的大门。因此,各大门派世家一来为扬名添光,二来为了让门下弟子增长见识,积极性还是很高的。
依次展示、道出前缘,花厅内时有长剑出鞘之声,评论、赞叹不绝于耳,兴之所至,还有剑客提剑而出,在长廊外舞上一回,引得群雄大声喝彩。
然而所有人心里都清楚,这些上品宝剑虽好,却注定比不过纯钧,就像今日众多来客毕集山庄,为的也不是赏剑,而是观看年轻的宁王与庄主慕少卿对决争胜,为了亲眼目睹江华立下的赌约如何收场。
约莫一个时辰,各家带来的宝剑已差不多亮相完毕,一直低调保持沉默的陆渊公子终于在众多殷殷期待的目光里举步而出,取下配剑,先是平托于掌中,继而手握剑柄,缓缓拔出一尺有余,简单地说道:“剑名纯鈞,长三尺一寸,欧冶子大师所铸,原藏于宫中,愿得众位前辈名家品鉴一二。”
满堂寂静,一众剑客眼神炽热,紧盯着逐渐脱鞘而出的一泓寒水。洛凭渊拔剑在手,当着横刀令主郁岚的面,他不想逞宝剑之利以剑断刀,看到一名山庄剑堂弟子手持铁链,也是试剑用的,于是走上前信手而挥。多数人都没能瞧清他的动作,刹那间但闻“嗤嗤”数声轻响,粗重的铁链已断为长度均匀的几截掉落地上,那弟子双手中只余首尾短短的两段。
这一手目力、速度、巧劲缺一不可,实在俊得很,而纯钧于瞬息间削铁链如摧朽木,连金铁互撞之声都未曾发出,众人瞧得目眩神迷,隔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无不击节大赞。
两位铸造名匠的表情都有几许如在梦中,忍不住凑近细细打量,欧冶子在他们心中的地位,与关帝之于兵士、鲁班之于木匠几近无异,能与纯钧近在咫尺,又怎能不激动万分。良久,其中一位古大师才由衷叹道:“浩荡清光,可扫宇内,此剑有王者之气。今日得见欧祖师借天地精华、造化之功而成的杰作,老朽实是三生有幸啊!”
另一位也感慨道:“上古神兵如干将、莫邪失传已久,同为祖师心血之作,巨阙、湛卢也不知去向,纯鈞宝剑能够留存至今,传承有序,可说至为难得。放眼当世,能够争锋的不过寥寥,想来也唯有万剑山庄所藏的名剑清冥了。”
慕少卿在心底哼了一声,藏剑阁两大镇阁之宝一为青冥,一为离光,这位严大师只举青冥而不提离光,显然是认为后者比之纯钧尚有不及了。但他转念一想,纯鈞眼看就不再是宁王所有,而将留在万剑山庄,些许不快立时烟消云散,打从内心深处传来一股激越的悸动。
花厅内外,一时间无数目光聚焦于纯鈞,有羡慕、向往,也有贪婪、嫉妒,为何有些人生来就是天之骄子,连绝世名剑都唾手可得,还毫不在意地佩在身边随处炫耀?
洛湮华环视周围,视线最后停留在洛凭渊身上。这一刻,他关注的自然不是宝剑,但也不是眼前扑朔迷离的局势,而是不受控制地有些走神,这是他的弟弟,行止自若、文武双全,不论立于朝堂上,还是置身武林盛会中,都出色得令人侧目。所以纵然前尘种种、艰辛处处,自己已经得到很多了。
在众目灼灼下,洛凭渊归剑入鞘,踏前一步,朗声道:“慕少庄主,我以品剑第一的名剑纯钧邀你一战,你可敢接受?”
第一百三十五章 云台清音
以品剑第一的名剑邀战庄主,在试剑大会上是极为郑重的说法,意味着双方都必须遵守规则,承担结果,否则就是毁诺背信,为武林所不齿。
“可以。”慕少卿等的就是他出言挑战,冷冷道:“只要陆少侠不怕过后追悔,慕某无不奉陪。”
“如果庄主赢了,在下技不如人,纯钧就留在万剑山庄。”洛凭渊淡淡说道,“倘若获胜的是在下,相信慕少庄主也定会守约重诺,不至让我如江宗主一般为难,是也不是?”
于公于私,两人对彼此都没什么好印象,不约而同地态度冷淡,一开口就火星四溅。
洛凭渊又道:“我不想在兵刃上占便宜,下场时预备使用师兄的配剑,慕少庄主意下如何?”
慕少卿不是头一次碰上比自己还傲的对手,但在紧要关节还敢主动托大的,不但没见过,听都没听过。如果说他对这场比试存有顾忌,那就是自己的寒水剑对上纯钧多半要吃亏,万一中途折损,胜负该怎么算,难道请出青冥来重新比过?他舍不得相伴多年的宝剑受损,故而并不反对:“很好,陆少侠诚然艺高人胆大,希望你的寒山剑法撑得起这份门面,不至教人失望。”说着看一眼顾笛,顾笛会意,解下自己的配件递到他手中。
鉴于最终结果关系重大,在宁则非提议下,镜明大师、方苍松、余妙方几位辈分较高、可孚众望的贵客被推为见证。
比试地点仍定在剑池石台上,群雄不顾如织的雨丝,纷纷拥向湖畔,要占一个适合观战的好位置。
“江宗主这些年确实没白过,每到危局必有倚靠。”慕少卿看一眼安然起身的静王,他也不明白为什么只要在对方面前,冷嘲热讽就会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将两个弟弟笼络得五迷三道,一个替你敲夕闻鼓,一个甘愿押上纯钧剑!可你有没有想过,他陆渊是什么身份,又是谁的儿子?靠他来对付我,鸣剑子弟会心服么!你这么快就黔驴技穷了?”
“究竟是谁顶着令主之名在伤害自家人,又是谁在竭尽所能帮助琅環,我相信大家已看得很清楚。”洛湮华目中似有薄霜凝结,淡淡说道,“不错,凭渊是我弟弟,名剑纯钧的主人,敢问有何不妥?索性将话说明白好了,我如今不方便亲自下场动手,所以就传了几招剑法,要他代我给你一个教训。慕令主还有什么不满?莫非嫌纯钧不够好?还是这样不够堂堂正正?”
“好,很好!”慕少卿气得七窍生烟,又找不出话来反驳,怒极反笑,“你居然还能传授剑法!我这便领教江宗主的高招,且看是谁在教训谁!”
剑池上,一处处石台都空着,像是专为等待最后一场激斗。纷纷雨丝落入湖中,印下无数微不可查的水纹。如昨日一般,分量较重的宾客坐在濯月亭中,余下群雄则围在湖畔,人群中错落地点缀着几柄油纸伞。
江华与慕少卿末了的几句交锋已经传开,众人不免低声议论:琅環的江宗主不是早已内力尽失,原来也练过剑吗?有谁知道是什么剑法,难道会比寒山剑法更高明?或者专门克制慕少卿的螭龙十三式?
离濯月亭最近的水中石台距离岸边大约三丈,洛凭渊飘身掠上时,花厅中短暂的对话还在脑中回响:你有没有想过,陆渊是谁的儿子?
旁人不解其意,但琅環部属一定明白,那指的是如嫔。他怀着负疚住在怀壁庄,却未曾想到,第一次遇到攻讦是在比武之前。即使明知慕少卿是有意为之,还是不由自主地心里一空。但紧接着,就听到了皇兄的回答,凭渊他,首先是我的弟弟,堂堂正正,有何不妥?那样沉静自然的声音,仿佛不会为任何人事所影响。
洛凭渊深吸一口气,与洛城比武时收拾北辽的代章京不同,这一回,他确实没有充分的把握。在今天之前,为了减少变数,不得不让聂寂峦放弃了挑战的机会,所以他还没有见过慕少卿的出手;但从仇闲云和戚漠夜的剑法推断,自己的赢面最多四成。从风云赌坊的赔率到琅環众人凝重的神情,在在显示多数人都不看好他。
故而昨晚说必定全力求胜的时候,他下决心要背水一战,即使拼着两败俱伤,也是有进无退。
“明日之战,真正决定胜败的并不是剑法。”洛湮华却并不赞同,“少卿虽强,但他的弱点也很明显。凭渊到时不要行险冒进,而需沉着心神多做缠斗,只要令他不能速战速决,自然就会获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