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阙韶华(9)
席间又谈论起明月楼的白若菡,洛凭渊才知道,原来这几个家伙虽说得天花乱坠,却谁也没见过真容。
周瑜阳说道:“白姑娘每次弹琴唱曲时,都在一道纱帘之后,影影绰绰,看不真切。待到从帘后出来,脸上都已蒙上了面纱,不过虽是雾里看花,亦可见风姿绰约。只有抽中的人,才能被请进去一见,我们哥几个才浅学疏,运气也不够好,因此谁也没见到过。”
洛凭渊听得又好气又好笑,原来他们费半天口舌,把自己拖去,竟只能听两首歌,看一道人影。这位白姑娘还真是高明,越是如此,越是令人心痒好奇,想来若总是轻易露面,就算再如何美貌,也不会令一干人谈起时这般向往。
他知道与林辰交好的几家公子,家教都十分严格,有的家中已有了妻室,虽然常常出来玩闹,但都是有度的。
钱瞻见他笑着不说话,为了挽回面子,说道:“宋虚怀就见过她。依我看,他那首词虽也算不错,但也不能说极好,还长得很,唱起来费力,白姑娘居然选中了。宋谦之那天晚上高兴得都晕了头,喝了两杯酒,听白若菡说洛城冬天太冷,思念江南,就将随身带的一块暖玉送给她了,差点把宋太傅气死。”
林辰笑道:“我也听说了,谦之那块玉我见过,是家传的,兰花形,正反两边还刻了篆文,好像是日月什么的,被他这么送了出去,难怪宋太傅生气。”
“其实也没什么可气的,”周瑜阳接口道,“白姑娘又没白要他的,听说也回赠了一颗夜明珠给谦之,不算贪图他的东西,但是后来就没再唱过他的诗,弄得他怏怏不乐了好一阵,现下正关在家里苦读呢。”
宋虚怀字谦之,洛凭渊见过他一面,是个文质彬彬的读书人,想不到还有过这么一段逸事。
他随口说道:“今晚见不到也没什么,权当是去听曲。有时我想到四皇兄的样貌,就觉得世间尽有才貌双全的美人,却未必及得上他。”
其他三人顿时笑了起来,思及云王,又都认为此言很有道理,只是不好像洛凭渊一般开口调侃。
林辰说道:“凭渊,我刚见你时,还觉得你在寒山派被教得古板了,听了这话,才发现你还是没变。”
周瑜阳道:“近几年,江湖上虽也有美人排名,但第一的位置都是空白,据说璇玑阁主是要将这个位置留给云王。”
“那倒是有可能。”洛凭渊笑道,“幸得四皇兄驻守边关,保得我禹周边境太平。自古名将如美人,无论从哪方面看,他都是当得起的。”几人又是一阵笑声,纷纷点头。
钱瞻说:“可是我怎么也听人说过,第一名该是苍山云堡的堡主云毓。”
洛凭渊没有接话,他见过苏聆雪,也见过云毓,不想轻言评价。这些贵胄子弟身在京师,对武林自然所知有限,但说到朝廷中的事,包括派系,他们都谙熟于心,这里本就是另一个江湖。
明月楼在洛城西南,并非单只一座楼,而是一处园林。洛凭渊一行到此,看到外面停了不少车马,大都装饰华贵。他们下了马,走进园内。触目所及,一石一木都透出清雅别致,几树梨花开得正好。前行不远,就见到一道潺潺清流,随着水声一起传来的,还有隐隐的乐声,入耳清越,似在邀请来客往深处去。
“此间昔年曾是凌烟阁大学士章远道的府上,后来他举家被贬离京师,园林几次易主,买主都未好好经营,直到白若菡来了,才约略恢复旧观。”钱瞻指点着说道,“这水是引进来的活水,一直连到城外的洛水。据说有时外面的人在洛水中放莲灯许愿,还会顺水漂进园中。”
洛凭渊见水畔假山石上苔痕宛然,水边绿草茵茵,他游目四顾,依稀能想见昔年景致。章远道经纶满腹,曾是静王的授业之师,却落得丢官去职,病死异乡,想不到他家中园林而今成了明月楼的所在。
进园的客人纷至沓来,三三两两,不时有人互相招呼问候,或是停步叙谈,显然认识,但并不喧哗。
沿着鹅卵石小路走了一刻,经过几处亭台,水流一转,环绕着一座飞檐画壁的三层楼阁,以及侧畔大片的湘妃竹。
洛凭渊不由赞了一声:“确是不凡。”
林辰脸上大有得色:“都说了定叫你不虚此行,我说的话,什么时候不算过。”
洛凭渊很想回一句多了去了,不过被园中清幽所感,不想和他闹,就微笑着没说话,几个人一起走进楼中。
第一层将流水引入楼内座席之间,布成流觞曲水的格局,林辰笑道:“咱们去三楼雅座。”,拿出几张绿色柬帖,递给迎上来的婢女。那婢女见柬福了一福:“贵客请随我来。”在前面引路。
洛凭渊已听林辰说过,明月楼的三层雅座总是供不应求,除非是白若菡请来的客人,想到此处听曲,需要每人十两银子,还得事先订好,拿到刚才的绿柬。
三楼门前垂着一道珠帘,婢女打起帘子,请他们进入,就返身下楼。里面另有小婢过来,笑盈盈地请几位公子窗边就坐。
洛凭渊凝目望去,四下空间比从外面看大得多,雕梁画栋,疏疏朗朗地摆了数十桌花梨木茶座,不少已坐着人,都在饮茶闲谈。桌椅间用雕花木架隔开,架上错落地放置兰草,清香氤氩。
林辰指了指不远处一道纱帘:“再过半个时辰,白若菡姑娘就会在帘后唱歌了。”
三楼的婢女都十五六岁年纪,眉清目秀,清一色穿着绿衣,梳双环髻,发髻上还垂下绿色的丝带,走动间飘飘欲飞。
两个女孩过来,捧着文房四宝,“公子们可要写诗?”
“要的要的,”林辰立即说道,又朝宁王挤挤眼睛:“今晚但愿有个好彩头。”
四人当下铺纸写诗。洛凭渊执笔在手,正巧这时外面飘来的乐声一转,是一曲《蒹葭》,他临窗望去,明月楼外隔水有一座水榭,四周挂着白色的纱帘,在风中拂动,隐约能看见几个窈窕的少女穿着粉白色衣裙,坐在其中弹奏,他信笔就将《蒹葭》写了下来。
婢女待四人都书写完毕,将诗稿收去。
少顷茶水果品摆上,几个人正在闲坐,身后有人轻噫了一声,洛凭渊回过头,见到一身红衣的洛君平和另一名锦袍玉带的年轻人,应该也是哪家的官宦之后。
安王招呼道:“还真是巧了,想不到五弟有此雅兴。”
洛凭渊微笑站起:“这可是彼此彼此。”心中却觉未免太巧,不动声色地看了身边的人一眼。林辰和周瑜阳显是有些意外,只有钱瞻虽神色自若,却可见目光微有闪烁。
宁王心里不悦,刚提起的兴致顿时散了一半,脸上仍然微笑道:“三哥过来一起坐。”
洛君平欣然点头:“也好。”
宁王和安王身边的人见了皇子免不了要行礼,但在明月楼中却是有些不便,安王道:“免礼,随意。”众人很快将两张茶桌并在一处,坐定下来。
第五章 明月清歌
外面的天色渐渐暗沉,明月楼中一层层亮起了灯烛,乐声仍然未止,《蒹葭》过后又是一曲《桃夭》,十分绚烂华美。不一刻,当《桃夭》也到尾声,楼中屏风后转出了四名衣着浅绿罗裙的少女,两执箫,两捧笙,站定方位后,开始合奏,是一曲《宫城柳》。
楼中的闲谈声顿时停了下来,接着脚步轻盈,六个长袖飘飘的女子从屏风后走出,一般高矮,一般的柳腰曼妙,同时起舞,跳的是《拓枝舞》。
洛君平笑道:“五弟看这舞比之宫中的如何?”
洛凭渊回到洛城后,只见过一次宫娥歌舞,觉得眼前所见,比之彩衣纷飞的宫中舞姬,似乎更多了几分婉约,口中却只淡淡说道:“我向来不懂这些,判断不出来。”
安王笑道:“我见五弟爱听琴音,又连山中鸟鸣都留意,想必喜爱音律。就想该让你来这明月楼。舞蹈也还罢了,白若菡的清歌确实值得一听。”他见洛凭渊神色不豫,知道自己一出现,这弟弟多半已猜到几分,索性直承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