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阙韶华(283)
静王的语气带一点玩笑,含意却是郑重的,他转过头,看见皇兄唇边柔和的笑意,也不禁微笑,连日来的郁躁不安减轻不少。
“皇兄,大夫只许你在外面待一刻,该回去歇息了。”宁王想着要不要将公务中遇到的问题说出来探讨,忽然发觉他们已不知不觉走出很远。
洛湮华却不肯老实回房卧床,含笑说道:“好不容易出来一次,不如我们顺道去看一眼少卿,听说他最近经常要求探望我,但是因为还在禁足,谁也不答应。”
第一百四十三章 隔窗有耳
慕少卿随着静王回了怀壁庄之后,被安置在后园一处幽静的小院里。他受梵音术影响极重,需要静养一段时间,加上倒行逆施下造成的危害太大,就算情有可原也必须处罚,所以同时被勒令禁足思过,这些天一步也不曾踏出院门。
洛凭渊担心静王疲累,但是溜去看看不可一世的慕少庄主垂头丧气的模样,似乎也很有趣,所以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反对。他觉得,如果说慕少卿心怀愧疚,极其想见皇兄的话,在这灰头土脸的档口,最不想看到的恐怕就是自己了。
两人沿着小径慢悠悠转过几处亭台木石,穿过小桥流水,在芭蕉叶片的沙沙声中走到那处小院前。
“主上,您好些了!”守门的护卫见到宗主又惊又喜,连忙过来施礼。
洛湮华示意不必拘束:“慕少庄主最近情况还好?”
他本是随意询问,两名守卫却不约而同露出了古怪的表情,颇有些一言难尽。
“慕少庄主他,主上一看便知,属下也说不清好是不好。”其中一个回禀道,“还有,江姑娘方才也来探访,已进去了一刻光景。”
静王与宁王对视一眼,都是不解其意。院门半开,洛凭渊望见里面是一座整洁的竹舍,屋里已然掌灯,窗上映出人影,隐隐有语声传出。他好奇心大起,也不再多问,放轻脚步走了进去。
换做其他时候,洛湮华不欲打扰表妹和慕少卿单独相处,多半会返身离开,但是眼看宁王已经先行一步,而自己其实也被勾起了那么一丝丝好奇,于是向守卫作个莫要声张的手势,顺势也跟着进院去看究竟。
“晚璃,轻一点轻一点,算我错了还不行?”小心走近几步,屋里的对话已清晰可闻,是慕少卿的声音,还伴随着一声抽气,“你看秦副令主少言寡语的,拳头可比谁都硬!”
“再抱怨,我比阿肃下手还重!”少女的话音清柔动听,只是比平时急促一点,似乎正在气头上,“喝药嫌苦,养病嫌闷,身为罪魁祸首也不见你痛哭忏悔,居然还好意思长吁短叹、茶饭不思的,就这态度还指望大家宽宥你?”
“又不是姑娘家,就算再后悔也是放在心里,大男人哪有哭哭啼啼的。”慕少卿明显噎了一下,闷闷说道,“而且,晚璃你是不知道,他们根本不给我忏悔道歉的机会,进门以后都是二话不说就揍人,一个比一个无情!”
说着,他的语气变得很委屈:“头一个是谢潇,我才提了一句想见宗主,他就黑下脸,劈头盖脑打过来,我又不能还手,只好任凭他揍个痛快;没过三天,朱晋来了,我正头疼该怎么向他赔不是,结果他老人家不由分说就拔拳动手,我又挨了一顿好打;再然后没两天,轮到关禅直闯上门,冷着脸专拣不打紧又特别痛的位置下手,也不怕带坏他弟弟;再然后是白清远那家伙,一定是前年比剑输给我记恨在心,趁机公报私仇……他们绝对是约好的、故意的,拿我当沙包出气也就算了,竟然都没忘了朝脸上招呼,连点面子都不给留!我哪里还顾得上悔过,躲着养伤都来不及!”
洛凭渊不料一时兴起,竟听到如此劲爆的内容,差点没笑出声,怪道外面守卫说好不好一看便知,这阵子慕少庄主的俊脸想必挂彩带青,好看得很。他朝静王望去,洛湮华也是一脸哭笑不得。
两人按捺着保持安静,房中的江晚璃已经撑不住扑哧一声:“你以为,自个儿还有面子这种东西么?谁让你神气活现,现在报应来了罢?”
“待罪之身,面子里子都是没有的,我这不是还没习惯么。”慕少卿叹了口气,“我倒不是不服,可这些位打完了就拍拍尘土扬长而去,我问宗主病情如何了,问能不能去探望,他们最多瞪我一眼,理都不理,忒不厚道了。”
“你害表哥病得那么重,换了我也不想理你。”江晚璃道,似乎又有点没好气,“愁眉苦脸地做什么,想想看,阿肃都有心情来找你的麻烦了,难道不是好事?”
洛凭渊暗想,琅環的诸位令主、副令主倒也算不得无情,至少出过气后,还是将慕少卿的请求转达皇兄了。而江姑娘就比较容易心软,这么快就给了定心丸,真应该让慕少庄主继续牵肠挂肚、悔不当初一阵子,日后才会深刻吸取教训。
慕少卿果然精神一振:“不光秦副令主,晚璃你也肯来看我了,他……宗主可是见好了?”
江晚璃没有立刻回答,隔了片刻才低低叹息一声:“少卿,其实我本来都不想再理你了。表哥多年辛劳,身体一直不好,他不止当你是属下,还将你看作值得信赖的朋友,你怎能如此伤人,对他雪上加霜?虽说是被暗算了,但要不是这几年太骄傲,太执拗,说什么也不肯冰释误会,你何至于被敌人当做了离间的目标?”
慕少卿好一会儿低头不做声,再开口时,听得出蔫蔫的:“我真的在反省了,但那些发生过的事,简直一回想就要去撞墙。深华被连累得重病,晚璃,我每天都寝食难安,想去看看他,又怕见到面时,不知该说什么好。谢潇他们轮流打上门来,我……我竟然觉得好受一些。”
他的语气略显紧张,像是不大习惯认错服软,但语气中感情流露,确是发自真心。
竹舍里静了一下,江晚璃才轻声道:“人家肯专程来揍你,那是心胸宽大、不计前嫌,现在鼻青脸肿,说明日后还是兄弟。你要是再嘀嘀咕咕不高兴、不乐意,才是没药救了!”
“我心里都明白,”慕少卿忙道,不过还是有点悻悻然,“哪里有不乐意?简直高兴得很,乐意之至,感恩戴德。只有郁令主一定是被我得罪狠了,至今还不肯赏光,实在是教人发愁。”
洛凭渊又差点忍俊不禁,即使还没亲眼目睹慕少庄主的倒霉样,光凭耳闻,也觉颇有乐趣。从进院起,他与静王并不是毫无声息,但竹舍中的二人正在全神贯注地对话,都是浑然不察。
“郁令主经历过多少大风浪,怎么会同你一般见识,不过是懒得跟着一起胡闹而已!”江晚璃似乎仍板着脸,但显然已缓和不少,“你将来去负荆请罪,也就是了。对了,甄先生还替你说了几句情,因为他刚从风云赌坊赚到三十多万两银子。”
“不管最终如何议处,只要我还能有机会,必定会去挨个请罪的。”慕少卿道,“晚璃,你……你现在原谅我了么?”
他像是在屏息等待,但房中却陷入了久久的安静。
“我不知道。”少女终于说道,“有段时间真的气极了,也担心极了。你变得那么陌生,对着同伴说翻脸就翻脸,半点情义也不讲。若不是表哥稳住局势,不单我受不了,大家谁也忍不下去,多年的努力就要付诸东流了!”
她水晶般透明的声音里浸满迷茫痛楚:“幸好表哥查明原因,定下了对策,他说你一定会回来。但我仍然一夜一夜地睡不着,做噩梦,害怕出现最坏的结果,我们自相残杀;最绝望的时候,我觉得再也回不到原先了,你错得太离谱,早已不是原不原谅的问题;可有时又会想,是不是因为我总是和你争吵赌气,太过绝情,你才突然变得激烈至此,非要与表哥势不两立?万一酿成大祸,我也一样难辞其咎,纵然一死谢罪也莫能赎清!”
洛湮华唇边的微笑不觉消退,表妹与慕少卿互有情愫,他是知道的,也早已发觉慕令主近年来的不依不饶很大程度是为了晚璃,但是感情的事说不清道不明,越描越黑,只能任由他们自己去解决。但没想到,晚璃心中竟是负疚甚深,莫非其中还有自己不知道的曲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