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谁是金丝雀[穿书](197)
但与此同时,在元和太子看来,这就是一道赐死诏书。
当年王畏任御史大夫,以权谋私,坑害贤良,却一直稳坐官位,直至宗随泱入主东宫后将其数罪查清并罚、罢黜官职。王畏并非全白,更不是刚正忠贞之人,所以他轻易就能被熹宁帝威胁、掌控,化作利刃悄无声息地刺向元和太子。
梅绛问:“所以那物证其实是你放的?”
“不,”王畏露出一记含糊不明的笑来,“它本来就在那里。”
真的从太子寝殿的博古架暗箱中搜出了物证,彼时王畏也愣住了,有一瞬间的怀疑,可当他对上元和太子震惊失措的目光时,他又反应了过来。
这本来就是一场局,熹宁帝只是顺水推舟。
裴溪亭接过主簿递来的记录册子,仔细地看了一遍,确认没有错漏修改,便在一旁署名。
“裴文书心情不好?”梅绛突然问。
“……没有。”裴溪亭回过神来,“只是这里有股血气,闻着不舒服罢了。”
梅绛没有拆穿裴溪亭的遮掩,说:“一道出去。”
裴溪亭点头跟上,说:“王畏一直在殿下手上吗?”
“不错。”梅绛知道裴溪亭想问什么,淡声说,“王畏心里有鬼,今日却彻底吐口,裴文书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裴溪亭说:“因为如今掌朝的是殿下,而非陛下。”
“不错。”梅绛说,“殿下与王皇后有血仇,却要为元和太子翻案,这是王畏自以为是的筹码,但多年的幽禁让他神思倦怠,无力再算计。而先前王三擅自进入启夏宴、意图谋害赵四公子的事情虽然是有人冒充所为,但也可以让它变成真的,他注定不得善终,可她的妻女还有活路。”
他们走出甬道,天光大亮。裴溪亭说:“那为何是现在呢?”
“因为殿下终于找到了一个人。”梅绛说。
“终于”二字说明了太多,裴溪亭接过元芳递来的手炉,说:“谁?”
“当年元和太子的贴身近侍,李不言。”
笼鹤司,昏暗的刑房里,坐在轮椅上的中年男人一身素袍,面容儒雅,淡淡地看着面前的男人,说:“五殿下……不,太子殿下,许久不见了。”
“孤一直在找你。”宗随泱坐在玫瑰椅上,捧着裴溪亭从库房里精挑万选出来的一只雕玫瑰花的汤婆子,淡声说,“你是天字第一号的老鼠。”
“可我还是被殿下找到了。”李不言微微一顿,说,“是因为那夜在碧池,我暗自窥探了您的心上人吗?”
宗随泱没有说话。
“元和太子在天有灵,一定倍感欣慰。”李不言回忆道,“他当年总是担心您的婚事没个着落,决计想不到如今不仅有了能入您眼的人,他还入了您的心。”
宗随泱说:“含冤而死的人哪有什么在天之灵,遑论还是被自己最为亲近信任的近侍诬陷。”
李不言沉默良久,倏地叹了口气,说:“可我苟活于世,就是为了报仇。您既然一直没有放弃为元和太子申冤,也知道当年之事是我所为,就应该顺着这条线查到了我的往事。”
当年王畏借御史之权弹劾检举了不少人,其中,因为他不顾名声、前途弹劾了自己的座师——户部尚书李仲以权谋私、贪渎库银而得了个“大公无私”的美名。此案后,王畏并未被牵连,反而升官一级,奖其公私分明,可李家却一夜之间沦为地狱,李仲问斩,男丁流放,女眷为奴。
“祖父两袖清风,清正一身,当真贪渎了吗?”李不言摇头,笑着说,“不过是因为王畏知道祖父因几次上书反对当今陛下修建行宫,认为先懿贤皇后掌管后宫不力、以致铺张奢靡而招致上头不待见,便在祖父要上书弹劾自己以权谋私前先下手为强罢了。”
他微微一笑,说:“殿下明察秋毫,必定清楚,我所言不假。”
宗随泱看着李不言,目光冷淡。
“李家所有人都通往人间地狱,唯独多年在外求学的我逃过一劫,我是苟活于世的罪臣之后,可我李家无罪啊。我做假身份、净身入宫,历经艰辛成了凤仪宫的洒扫宦官,借着凤仪宫这座踏板进入东宫,一步步成为元和太子的近侍,就是想要为祖父伸冤平反,可渐渐的,我发现这是妄求。”李不言露出一记意味不明的笑来,“让高高在上的皇帝承认自己纵容奸佞、冤枉无辜,何其艰难——殿下,您一定和我感同身受吧。”
宗随泱没有回答,李不言也不失望,不急不缓地说:“我无法伸冤,我只能报仇。可我明白,只要元和太子在就很难扳倒王畏,他们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而如果等到元和太子登基,以他的脾性更是绝不会忍心将自己的亲舅舅打下牢狱。所以,我最终变得绝望,想出了那样破罐子破摔的一招,但我万万没有想到,陛下对自己的太子如此不满意。”
毒香囊无法杀死熹宁帝,却能够让他头痛欲裂,这是蝼蚁的报复。等事情败露,李不言会被千刀万剐,他已然做好了准备,只是无比渴望这件事会提醒熹宁帝,自己身旁还有一把肮脏的刀,必须寻找机会除掉他才能避免自己清名受损。
可出乎意料的是,熹宁帝竟然真的“上当”了。
元和太子弑君犯上?不然。熹宁帝心中存疑,可他却恍若不察,做了顺水推舟的那个人。
“后来,我甚至怀疑,当年我做假身份一路筹谋的事情,咱们这位陛下都看在眼里。”李不言摊手,镣铐发出声响,“我是他刺向元和太子和王家的一把刀,就如同当年,王畏是他刺向我祖父的一把刀。
李不言从来没有想要元和太子死,可元和太子还是死了,他心生恍然,趁着那一场大火跑了,回头却看见了被宗随泱从火场里抱出来的小皇孙。小孩子的哭声凄厉非常,至此,李不言再无安眠之夜。
“元和太子一日有罪,小皇孙就是罪人之子,他没有皇帝的宠爱,也没有可为助力的舅家。”李不言看着宗随泱,“但是他有您。只要元和太子能够洗刷罪名,小皇孙就可无忧了。”
宗随泱说:“那为何还要孤来找你?”
“其一,时机必须在您完全可以为元和太子翻案之后,我原本以为要等上十年甚至几十年,可我显然低估了殿下的手腕。其二,我要确认您不仅决心为元和太子申冤,而且不会在小皇孙恢复清名、得到继承权之后就对他心生忌惮,叔侄离心。”李不言歉意地说,“人心善变,天家无情嘛。”
宗随泱拨了下汤婆子的盖,说:“那你又是如何确定的?”
“因为裴溪亭。您这么多年来后宫空置,如今却与一个官家子弟两情相悦,这实在令人……震惊。”李不言的目光落在宗随泱的脖颈,狐肷顶端露出了一枚暧/昧的牙印,“脖颈是致命之处,却出现这样的印记,足以说明您沉沦其中,无法自拔。且您好似无心隐瞒,说不准以后要闹得人尽皆知呢。”
宗随泱不置可否。
“元和太子曾说:吾弟是九天鹰,最喜自由。”李不言说,“您本性如此,哪怕多年苦苦自抑,如今也已然向骤然闯入囚笼的裴三公子臣服认输了。因此我斗胆猜测,您不会松开他,放过他,但也不能忍心将他囚在深宫之中。”
“五皇子殿下,这么多年过去了,熹宁帝费劲心思,您还是不想做皇帝,这才是诛心呐。”
他轻轻地笑了起来,在这昏暗的角落音如鬼魅。
宗随泱沉默地走出刑房,昏暗的甬道尽头,有个裹着雪白斗篷的人正蹲在石阶上玩雪,走得近了,还能听到他在嘟嘟囔囔:
“狗屎宗随泱,让我等这么久,看我不使劲揉搓你……诶,你出来了?我什么都没说!”
裴溪亭若有察觉,猛地转头看来,露出一张红彤彤的脸。宗随泱蹙眉,伸手把他拉了起来,将汤婆子递给俞梢云,温暖的双手捧住他的脸,说:“不在屋里待着,蹲在这儿受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