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谁是金丝雀[穿书](124)
这次没人敢对裴溪亭叫嚣,张大壮脸色微沉,说:“我知道,但我们也没有别的法子。”
“哪怕你们是事出有因才沦为土匪,但只要宗世子死在大茫山,你们都难活。”裴溪亭说,“宗世子是谁啊,他不仅是天潢贵胄,还是这次剿匪的主官,你们敢杀他,那就是挑衅朝廷,挑衅天家,这两条罪名压下来,你们大茫山还不够死的。更何况,那人真的会说到做到吗?”
张大壮逐渐正襟危坐,没有说话。
裴溪亭说:“宗世子若死在大茫山,谁敢为大茫山求情,谁就是在和宁王府过不去。说起来也巧了,与你做生意的那位,正是宁王府的五公子,你说,他敢站出来为你们申冤吗?”
张大壮面色陡变,“这是……王府兄弟斗争?”
他语气诧异,虽说这些有钱人家多的是兄弟相斗,可拿剿匪的事情做文章,这宗五该真是无所不用其极,阴损得很呐。
“我猜测你一定在腹诽宗五公子的为人。”裴溪亭笑了笑,“那你就不难相信,此次宗五随行恩州,若宗世子出事,他怕是恨不得上书求请亲自来剿灭你们这群胆大包天的土匪,为世子报仇,实则是趁机把你灭口吧?”
张大壮面色难看至极,裴溪亭猜测他自然知道这是桩危险的交易,可宗五给出的价码实在诱人,而他走投无路,抱着“万一呢”的想法赌这一把。
“我知道,你们是被官府欺压,被迫沦为草寇,这次见了朝廷来人,心里是既害怕又愤怒还委屈,所以才上了宗五的当。”裴溪亭说,“但人家自家兄弟争权夺利,你们何必去当炮灰啊?说白了,你们想申冤,直接找宗世子岂不更稳妥?”
张大壮面色犹豫,自嘲地说:“宗世子的名号,我们是听说过的,他在兵部就是靠着剿匪升官,平山头又快又狠,一个不留,我听说他去年在西南那边可是把土匪的头割下来吊在山头上了。如此雷厉风行的主儿,恐怕我到跟前还没开口,就被他一刀砍了。”
“诶,那是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的凶匪,自然要无情镇压,不留情面,否则如何向被迫害的无辜百姓申冤?如何震慑其余宵小祸匪?可你们既然有苦衷,情况就不大相同了。”裴溪亭循循善诱,“比起屠杀一群罪不至死的百姓,为你们申冤、罢黜贪官污吏再昭告天下,不是更能彰显朝廷的仁德吗?宗世子又不是以杀人为乐,他自然明白两者如何取舍最好。”
张大壮看着裴溪亭,隔着帷幕,目光迟疑,“公子是宁王世子的人?”
“不是。”裴溪亭实话实说,“我只是不愿让宗世子出事,也不愿让你们彻底走向死亡的结局,但又不愿意明面上掺和人家两兄弟的争斗,所以才私下邀约你见面谈谈。我方才说的话,我相信你自有判定。”
“……不错。”张大壮抹了把脸,“我们兄弟虽然都是些粗人,好些人都是大字不认几个,不认得朝廷文书,但也知道做土匪不是啥好路子。可要是有其他法子,咱们谁又乐意上山当土匪?”
裴溪亭提壶给张大壮倒了杯茶,说:“张大哥,不妨详说。”
张大壮端起茶干了,重重地放下杯子,说:“事到如今,我也是豁出去了,不怕你再来阴我。一切都是因为知州李达,外头的人不知道,那是个大贪官!大恶人!简直无恶不作!”
“此事,我也有所耳闻。”裴溪亭说,“只是不知这李知州到底做了些什么恶事?”
“这李达从前都还说得过去,就是这一年突然变得无耻下作,贪得无厌了起来。我原先是李府主院的护院,亲眼见到李达先是不断地和城中那些富商来往,官商勾结,两方牟利。然后又是判案不公,只要是原告被告有贵贱之分,必定是有钱的占,没钱的挨打,那衙门里不知关了多少受冤的穷民。”
张大壮口沸目赤,倒了杯茶喝了,又接着说:“这还远远不止,李达还强抢民女,只要是他看上的,就会有富商想尽百法将女子弄来,‘自愿’爬上李大人的床伺候他,我都看见好几回了,女子好端端进去,血渍呼啦的出来,裹上草席往坟头一扔,外头谁也不知道。这些女子要么是被家里人几两十两卖了的,要么就是家里穷,送到富贵人家做丫鬟的,或者干脆就是家里没有爹娘,只有什么瞎眼爷爷残疾奶奶的,死了就死了,激不起丁点水花。”
裴溪亭说:“我听说这李达从前也是个不错的官儿,怎么今年突然就变了模样?”
“那谁知道呢?人心易变,尤其是当官的,好日子过多了,谁不想更好?”张大壮嗤笑。
“那你为何会从李府离开,沦为土匪?”裴溪亭说。
“这事说来简单。”张大壮垂着眼,“我爹娘死得早,家里就剩个姐姐,她前几年嫁人了,但在婆家受欺负,去年还挨了打,我就抄刀上门,逼得那家写下和离书,将她接了回来。我在李府当护院,她就在家里做女红,拿出去摆摊卖钱,姐弟俩相依为命,但日子倒还凑合。可是今年春天,李达突然找我,说想让我姐姐入李府当绣娘,我一听就知道这玩意不安好心,寻了个由拒绝了,没想到没过半月,一日李达将我支开,等我回来的时候,我姐已经被骗进李府,被……”
张大壮粗鲁地抹了把脸,愀然不乐,“我从后门进院子的时候,正好看见熟悉的人拖着草席出来,草席裹得随意,那女人的手从席子里掉出来,手腕上戴着只木镯子。”
他抬起手,右手腕上也有个木镯子,说:“这是爹娘留的,我俩一人一只。”
裴溪亭没说话。
“我记不得当时是什么反应,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已经冲进李达的院子跟他拼命了。但我怎么拼?”张大壮苦笑,“双拳难敌四手。李达叫来十几个护院围殴我,把我打了个半死,我痛得狠了,抱着自己的时候突然摸到手腕上的木镯子,一下子就清醒了,不行,我不能就这么死了,否则我姐就得那么躺在坟山上的鸡脚旮瘩里了。我急中生智,立刻假装咽气,好在李达根本没把我这条贱名放在眼里,并没有仔细检查,只叫人将我一裹,也抬头坟山去丢了。”
“你把姐姐埋葬妥当,就去了大茫山?”裴溪亭说。
“不错,但我不是自己去的,是被兄弟们捡回去的,坟山离大茫山近嘛。后来我在大茫山养伤,也不敢回到城里,索性也当了土匪。”张大壮笑了一声,“我在兄弟们中武艺还不错,而且认得几个字,渐渐就当了二当家。我这些兄弟都和我一样,迫于生计,无处可去,深恨李达,但我们连入城都得偷偷摸摸,也出不了恩州的地界,又能拿李达怎么样?”
裴溪亭说:“那你们平时怎么生活?”
张大壮颇为骄傲地说:“我大哥是飞贼,最会偷,他出去找到那些富商家里偷一次,够我们兄弟活一个来月的!”
能入城偷盗富商财物再回到大茫山,果然是飞贼,有这本事。裴溪亭想了想,说:“我听说通判苏帆是个颇为刚强的,他从前没有剿匪吗?”
“这说来奇怪,他还真没有。”张大壮也颇为疑惑,“说句实话,我们在大茫山安分得很,除了偷,其余的什么都没干。本以为通判都不管我们了,但没想到邺京突然就知道我们了,还说我们闹得凶,下旨剿匪。”
岂止是知道,裴溪亭在邺京听说的是“恩州闹土匪,烧伤抢掠,百姓深受其害”,事态严重,否则宗蕤也不可能亲自跑一趟。
传闻不实,必定事出有因。
是恩州这边有人想借着朝廷剿匪吗?还是说,有人目的不在土匪,而是想吸引朝廷的人过来?如果是后者,那又是为了针对谁呢?往好了想,是为了查李达,往坏了想,便是针对朝廷来的人。
裴溪亭若有所思,说:“你说李达是今年才变了模样,那你在李府当护院的时候,可有发现什么端倪?譬如李府今年可突然多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