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古(96)
“郁危。”明如晦对上他彻底无处可避、毫无保留的眼眸,顿了顿,说,“听话一点。”
他将斟好茶水的杯盏递到郁危手边,松开手。原本放好平稳的茶盏却从郁危的手间滑落,砰地一声摔到地上,碎成数瓣。
瓷片在石阶上迸溅,发出刺耳尖锐的声响。短暂的静默后,明如晦拿起第二杯茶,抓住郁危的手,将茶杯稳稳放在他的掌心。
然后他微微低头,凑近郁危颤抖的手边,用嘴唇轻轻沾了沾茶水。
他松开手,杯盏再次无力地坠落,发出清脆而空洞的声响,冰凉的茶水溅开,郁危耳边只剩一阵空白的耳鸣。
他迟滞地看着明如晦将五指插入他的发间,缓慢而细致地理顺着每一缕发丝。分明是亲昵的姿势,却只剩下一片冰冷的沉默。
微凉的指尖穿过头发,带动着发丝冰凉地缠绕在一起,放缓的吐息洒在耳边,他问:“郁危,你想要什么?”
郁危僵在原地,动了动唇,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
明如晦看了他片刻,眼底渐渐漫上那种没有温度的笑意:“我想起来了,你说宁愿入地狱,也不愿意留下来。”
“那就祝孽徒,”他手指轻轻拨动郁危的额发,温柔又缱绻,“——早入地狱。”
“……”
仿佛无数根丝线绷紧、缠绕,绞住骨骼,勒入血肉,无法呼吸,也无法挣脱。郁危张开唇,话音却像从喉咙深处艰难地挤出来的,变得沙哑颤抖:“我……”
汹涌的情绪将他淹没。爱说不出口,恨也说不出口。
绞灵符被紧紧攥在手心,他偏过头,深深吸了一口气,用力闭了下眼睛。再睁开时,神情便只剩一片空洞的冷漠:“明如晦。”
这三个字仿佛带着千钧的重量,他停了很久,才继续说道:“那我便祝你……”
声音突然变得很轻,却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量,最后四个字落下,随风飘散在空中,变成了不作数的戏言。
“不得好死。”
话音落下的瞬间,金光迸发,绞灵符带着排山倒海的灵力,犹如磅礴的洪流,在两人之间彻底激荡开——
激烈的杀招下,一切似乎都将被狂暴的灵力所吞噬,就在这毁灭性的力量肆虐之时,只有一缕浅白的神识柔软地落到了郁危手边,轻柔地勾住了他的小指,像一片将要消融的雪花,带着熟悉的气息,安静消失在了他身侧。
它消失的时候,呼啸的风也停了。
失效的符纸无风自燃,沦为飞灰。郁危一动不动跪在原地,似乎也忘记了动作,良久,直到手腕上的符链忽然断成数截,掉在地上发出铮的一声,他才猛然回神,眼睫随即颤了颤,自下而上地、怔怔地看向面前的人。
绞灵符刺穿了亲手写下它的人的灵台,明如晦的手还停在他脸侧,指尖微微泛凉,郁危缓慢地握住,握在手心里,轻轻拉了下来。
一切似乎已成定数。
他毁掉了拜师礼,按照对方说的,用绞灵符控制住了他,接下来,就该遵循步骤,趁这个机会,杀掉失去意识的生神。
——如果到了无法回转的地步,就杀了我。
郁危看着眼前已经被符纸定在原地、不会再有反应的人,听着对方平缓微弱的呼吸声,看了很久,很久,直到身后有人微笑道:【郁危。】
已然酸涩的眼睛终于眨动了一下,他偏过头,看向身侧悄无声息出现的黑影,听不出喜怒地开口:“为什么现在才来。”
【怎么?你生气了,觉得我见死不救?】黑影毫不在意,有些唏嘘地开口,【生神暴怒的时候,我根本接近不得,不过现在,我还是来赴约了。】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生神被激怒的样子。】它轻笑,【郁危,你真是超乎我的预料。】
郁危静了静,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他扭过头,语气淡然地开口:“你要我做的事情,我办到了。”
【是啊,我也没有想到,你会做得这样好。】黑影凝视着他,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别害怕,他如今已经奈何不了你了,我答应过你,会带你离开,不会食言。】
过了很久,郁危说:“不用了。”
黑影有些意外地看着他,却见他抬起发红的眼眸,潮湿的水痕还未褪尽,转眼却被无边的冷淡代替。
“我一直在想,你是谁,究竟有什么目的。”
“十年以前,你利用楼家妄图成神的贪婪,与楼涣交易,把我送上昆仑山,是因为你知道明如晦会在第一眼就认出我肉身容器的身份,也确信即使知道这是一个明目张胆的阴谋,他还是会带我回来。”
“直到我与楼涣一刀两断,摆脱了楼家的控制,你觉得我脱离了控制,才找上了我。”
郁危停顿了一下,语气一点点失了温度:“然后,操纵楼三十一重伤我,在明如晦替我受伤虚弱的间隙,让黑气染指昆仑山,控制了他的神相,从此沉陷堕落——”
“最初我以为你和楼家的目的相同,但你并没有让我伤害明如晦,而是要我破坏掉拜师礼。”
“可如果你要的不是成神,”他低声道,“……如果你就是神呢?”
话音落下,风一瞬间席卷而来,带着刺骨的寒意和无尽的肃杀之气,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厚重的云层低垂,将熹微晓光吞噬殆尽,天地间顿时被一种压抑的灰蓝所笼罩。
恶神的眼神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饶有兴趣地道:【郁危,你很聪明。】
【你只是我留在人间的一具肉身容器。】它声音低回,带着引诱般的魔力,【你是我的一部分,为我而活,为我而死,最后,也只能回到我身边。】
郁危如同被彻底抽离了灵魂的精致人偶,所有的情感、反应都被剥夺,连呼吸都变得迟缓。
“那明如晦呢。”他没有情绪地问,“变不回来了吗?”
【你想要他变成什么样子。】恶神亲昵地摸过他的脸,【刺穿灵台,失去灵力,从高高在上的神台上跌下来,还不解气吗?你还想怎么报复他?】
顿了顿,郁危很慢地动了下唇:“……不够。”
“我要让他永远记着我。”他用无比冷静的语气说,“我要他醒着,讨厌我,后悔养大我,再也不想见到我。”
终于意识到什么,恶神眯起眼睛:【郁危,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知道。”郁危毫无笑意地浅勾了一下唇,带着讥诮的弧度,缓声开口,“我要彻彻底底地,让你从他的身体里滚出去。”
刹那间,手心里的银色灵力,丝丝缕缕,顷刻从灵台无穷无尽地涌出来,从汹涌到细微,直到彻底耗尽,最终凝聚成一把流光溢彩的灵刃。
——生神的弱点在左心口偏上的位置。
那里曾经温柔坦荡,如今却被邪炁占据,只给他留了一小块地方。所以即使爱憎都被扭曲颠倒,仍会记得给他煮面,记得替他忍受毒发的痛苦,记得给他准备拜师礼的衣衫。
灵刃捅进眼前人的心口,化为纯粹澄澈的银白灵力,转瞬将黑色的邪炁吞噬殆尽。天边摇摇欲坠的结界一寸寸碎裂瓦解,无尽的长风拂过人间,涌进高山深谷。
血色漫过眼底,郁危看见那道黑影扭曲减淡,到最后,已经淡得几乎看不出人形。他看着对方,忽然道:“你不是问,我和他是什么关系吗。”
温热的血珠滚过眼睫,落入眼底,染成一片红。郁危抬起手臂,紧紧挽上明如晦的脖颈,仿佛要将彼此的灵魂紧紧相连。
生神的嘴唇颜色很浅,因为失血,变得没有温度。也很远,即便垂着头,也还是够不到。
于是郁危将他的脸压下来,仰头吻了上去。
【作者有话说】
第二卷到这里其实就结束啦~修修改改改了一晚上直到现在,总算发了!
不过这章还有些发不出来的内容(不可描述),发在下一章了,属于是可看可不看,不会影响情节。
回忆篇也就到这里了,马上回到现在的时间线,甜甜的xql和掉马都安排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