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古(58)
郁危愣了愣,绷紧的神色放松了些,试探性地问:“……什么?”
在他隐隐期待的注视下,明如晦手中无声无息幻化出一张符纸,他抬手,在纸上一点,字迹随之晕开。
“点睛。”
“你的心静,灵台稳,心思缜密,神识强悍,最适合点睛。”明如晦说,“等你练好了,我写的符,今后都由你来点。”
……
记忆稍纵即逝,到最后,只停留在耳尖一点温热。
郁危下意识摸了摸耳垂,却没能抓住脑中一闪而过的灵光。他摇摇头,很快摒弃了杂念,视线在符面上一扫而过,轻易锁定了掩在重重阵法下的符心,随后抬手,在那处轻描淡写地一抹。
灵台轻震,神识涌入。
做完这些,他头也不抬,将手中符纸拍到谢无相面前,公事公办道:“你的。”
谢无相笑道:“谢谢歪歪。”
“……”郁危又走到陆玄一那边,“要不要。”
陆玄一拿了符,不放心地上下翻看了好几遍,自言自语道:“这效果会不会大打折扣……”
“会。”郁危凉凉道,“你别要了。”
“……”
嘴上说着不要,陆玄一还是很诚实地接了过来,不怎么抱希望地催动了符咒。
符文泛起浅淡的金色,万籁俱寂中,远处忽而传来了一声惊空遏云的鹰唳。
陆玄一的操纵符,操纵的是鸟。
在万众瞩目中,树叶窸窣响动声愈大,紧接着,一只褐色斑纹的苍鹰从林中腾空飞起,声破长空,双翼一振,气势恢宏地向着众人飞来。
符术之中,操纵活物要求极高也极难,即便他也不能保证发挥稳定。陆玄一缓缓吐出一口气,心道总算没有太丢面子。
他正打算收符,然而手中符纸忽而再度光芒大盛。与此同时,林中喧嚣骤然大了起来,草木翻涌如浪,在一潮高过一潮的扑簌声中,遽然响起了数百声叫声各异的鸟鸣。
下一瞬,整座山林的鸟倾巢而出,振翅时扇起长风,呼啸而过,盘旋于擂台之上,无数色泽的鸟羽组成了一片壮丽奇异的云。
台下诸人从未见过如此奇景,一时激动不已,欢呼高喊道:“陆玄一厉害啊!”
“陆玄一!你有这一手,之前还藏着掖着!”
而台上,众人口中夸赞不已的陆玄一呆在原地,低头看看手中的符,又抬头看看头上的鸟,神色是前所未有的迷茫。
好多鸟啊。
是谁?谁这么厉害,竟然能一口气操控百鸟朝会?!陆玄一?那是谁?……哦,是我。
陆玄一面色一变,一口气上不来,噎在了喉咙里。
是我?!!!
不可能!这张符被人篡改了!谁改的?
他猛地回过头,没看见人影。再一低头,一个小孩正不冷不热地盯着他看。
他指尖还沾着未干的朱砂,十足地晕开,艳得像血。泼墨的发,雪白的颈,点朱流墨一黑一红的两颗小痣,理应是格外讨喜的孩子模样,但他却笑也不笑,像个没有生气的人偶,估计哭也很少哭。
这张符究竟能做到什么地步,没人比陆玄一自己更清楚,绝对没有如此大的威能。但是如果经的是顶尖的点睛术师之手,足以把一张普普通通的符纸品阶顷刻拔高,其威力将再上一个境界,甚至于无境界。就连最无用的符咒,得高人点睛,也能远超它本来的能力,杀人于无形。
只是——
陆玄一面色复杂。高人不高,甚至还有点矮,还有点小。
然而人不可貌相。他现在总算知道,谢无相口中那句随意至极的“他很厉害”,究竟有多厉害了。
陆玄一又想起此前听说,昆仑山主从前那位徒弟,便是顶尖的点睛术师,与这小孩相比,不知道是谁更胜一筹。
正想着,高人忽然翻了个白眼,留给他一个冷漠的后脑勺。
“……”
克制地打量完明如晦“未来的徒弟”,郁危绷着脸,默念了三遍与我无关。
早就没关系了。从前也只有那点单薄的师徒缘分,像一根摇摇欲坠的稻草,吊着他,吊了十多年,早在他弑师离山那日便彻底断裂。
躁动的心总算沉寂下来。郁危抬起眼,凝神望去,正对面,谢无相手中的符纸正莹莹亮着柔和的银色光芒。
紧接着他眼前一晃,灵丝被一根根牵动,恍惚看到对方的拇指按在符心,就在他先前按过的地方,慢条斯理地重合。
那感觉,仿佛手掌抚过他的灵台,毫不费力与神识交融契合,郁危浑身一颤,一种奇怪的错觉流入四肢百骸,令他瞳孔也微微收缩。
那道银芒越来越亮、越来越盛——
符箓之术,画符赋形,点睛赋灵,施术化形,向上无境界。
谢无相的眼眸被这抹银白映得幽深,如一潭镜水,水波一漾,便折出足够慑人心魄的奇异光芒。
他唇边笑意很浅,开口道:“歪歪,回头。”
郁危便照他说的做了。转身时,耳畔拂过一阵哗然的长风。
漫山花开叶动,竹笕流水叮咚,澹雪小筑檐下皑皑的冰雪消融,风吹棋子,闲落灯花,然后是众人的惊呼声,落后一步涌入耳中。
仙山昆仑重现于世,端然静立于他眼前。
【作者有话说】
回忆里的对话很模糊,所以歪歪还没察觉到不对,钝感小猫是这样\(^o^)/~
第43章 夜半钟声
一炷香后,仙山再度隐去,来去无痕,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盘旋于空的飞鸟也脱离了控制,渐渐散去,众人方才从那阵神思不属中回过神来,面面相觑,心里皆有了定论。
三局两胜,陆玄一输。
数年未曾现世的昆仑山今日昙花一现,诸人皆是意犹未尽,还想再找寻些仙山的踪迹,但已经再寻不得。
郁危也站在原地。他仍维持着转身的姿势,身形却定住了,再也动不了分毫。
他似乎还未回神,瞳孔细微地轻颤着,始终没有落处。
半晌,他才艰难地收回了视线,转回身,才发现谢无相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他身后。
沉默少许,郁危找回正常的声音,问:“你是怎么做到的。”
谢无相的目光也刚从那处移开,随即自然而然,落到了他脸上。他眼底闪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其实……我也拿不准。这句话应该由我问你。”
什么意思?郁危皱眉看向他。
他还没来得及问,邵挽孟白两个小鬼头已经满脸喜气洋洋,欢呼着跑上了台,一阵风似的卷了过来。
“谢仙长!你太厉害了!”邵挽兴奋得眼睛发亮,“我还以为我以后再也看不到昆仑山了!”
孟白亦是神采飞扬,兴冲冲地问谢无相:“谢仙长,我能看一眼你写的符咒吗?”
谢无相一点头,他就迫不及待地接了过来,然而下一秒,就有些奇怪地揉了揉眼睛,咦了一声。
郁危的注意力被他吸引,问:“怎么了?”
他先前接手这张符纸时,并没有察觉有什么不对,只觉得符心意外地好找些。
“不对啊,”孟白有些懵,“这就是一张普通的符,连符文都是最简单的,甚至……”
他又没声儿了,表情有些不可思议。郁危忍不住追问:“甚至什么?”
孟白道:“甚至……这都不能算操纵符。”
不是操纵符,那是怎么令仙山现世的?
他求证地看向谢无相,后者嗯了一声,接回符纸,轻咳了咳,很理所当然地道:“我不会写操纵符,所以喊你们师哥来救场了。”
“……”
不会写怎么还能在台上这么从容淡定啊!
邵挽和孟白一言难尽的目光看了过来,谢无相坦然接受,笑了笑轻声开口:“所以我说,应该我来问你。”
郁危垂着眸,不咸不淡道:“那你就不怕我失手,这一局赌输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