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古(117)
漏风的大洞外,郁危绷着脸回过头,看见了站在假“郁危”身前、同样意外抬头望来的谢无相。
“……”
谢无相的目光在郁危身上定了定,随即落到了对面那只被打回原形的洞灵的脸上,静默一霎,随即掩唇咳了一声。
画面太过微妙,两两相对无言。
不知过了多久,一片诡异的死寂中,郁危的声音凉凉地在洞内响起来:“可以解释一下了吗。”
他逐一扫过了在场的两只洞灵,最终移到谢无相身上,停住,心平气和地开口。
“师尊?”
【作者有话说】
屑:丸辣。
第81章 活人微死
“……”
明如晦想过彻底被发现的那一天,大抵会是腥风血雨、沧海横流——却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他鲜少的有些愣,没说话,结果身后又是扑通扑通两声,腿软的孟白拽着道心破碎的陆玄一,两个人浑然被抽空了最后一丝气力,叠罗汉一样一起趴下了。
令人闻风丧胆的无主灵地俯仰洞被揍得服服帖帖,两只洞灵啵地变回了原形,成了两团没有形状的光球,同样缩在地上瑟瑟发抖。
偌大一块地,如今好端端站着的就只剩下了一人一鬼。
气氛太过僵硬和微妙,仿佛陷入了某种僵局。自觉理亏的明如晦总算回过神来,刚动了动唇,郁危忽然朝他伸出手,凶巴巴道:“隔音符。”
“……”
没办法。明如晦如今对他有求必应,言听计从地将符纸递给他。
郁危捏着薄薄一张黄纸,催动符咒。下一秒,一个不透光也不透音的泡泡凭空出现,瞬间将他和明如晦的身形包裹住,隔绝到一个新的空间里。
在这里说话终于没有了后顾之忧。隐秘结界刚好容纳下两个人,一时之间,没有谁先开口。郁危指腹反复碾着符纸,面无表情地低着头,却能感受到对方刻意放轻放缓的呼吸,正微微倾洒到自己的额头。
他专心想事情的时候,手里就喜欢胡乱捏些什么东西,之前捏邪炁是,现在捏符纸也是。明如晦哑口无言地看着被他揉得皱皱巴巴的符纸,终于低声开口:“歪……”
话音一停,因为郁危抓住了他身前的几缕黑发,不松手了。
他用力握在手心,专注地看了很久,眉心还是轻微地蹙着,好像想不清楚为什么对方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另一只手里还攥着银戒,有些硌,郁危松了松指间的力道,然后将东西面无表情地拍到了眼前人的手里:“还给你。”
黑发的仙人低头看了一眼,难得吃了瘪,什么好赖话也说不出来了。他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乖乖被自己的徒弟训,因为垂着眼,看上去颇有些委曲求全的意味,温柔无辜得甚至有些可怜。
然而郁危从前见多了,根本不吃这套,依旧一副铁石心肠:“卖惨也没用。”
日夜为伴,朝夕相处,如果不是在楼家后山泡了一晚的冷泉,误打误撞恢复了一些记忆,他还会像孟白陆玄一他们一样被蒙在鼓里,连每日面对的人是谁都不知道。
想到这里,他眯起眼,冷酷道:“今天不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就别想出去。”
明如晦说了声“好”,很配合地问:“想要我解释什么?”
“……”的确有一个问题他已经怀疑很久了,郁危仰起脸,不冷不热地问,“你叫明如晦还是谢无相?”
他握住发丝的手心握得更紧,明如晦被拽得微低头,好像觉得这样较真的问题有些好笑,轻声说:“按道理,应该叫师尊。”
“……”
郁危一抿唇,面色立刻变得有点凉。眼看又要把人又惹毛了,明如晦掩饰般咳了一声。
“这是我的神相。”他说,“我的相是无相,至于谢,只是随便起的。”
——神相曰无相。
郁危蹙着眉:“为什么是无相?”
明如晦道:“因为相因炁生,我没有炁,自然也就没有了相。不过,既是芸芸众生,理应也无相。”
闻言,郁危低了低眼,视线在他心口凝了片刻,说:“那为什么我现在能看见。”
那团微弱又纯粹到不容忽视的银白火焰柔和地摇曳着,明灭不定,恍惚下一秒就要熄灭。郁危松开他的头发,声音都不自觉的放低,问:“那这是什么?”
就因为这团“炁”,他在楼家那次变故之前,从没有想过怀疑对方的身份。它让“谢无相”这个身份变得合理,也变得边缘化,变得淡出了他的视线。
他种下的灵引在那里,顺着灵丝,缠绕到他的手上,传来心脏跳动的震颤,所以不是障眼法。
细想下去也有了更多问题。为什么会没有炁?什么样的人才会没有炁?
这样的特例放在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可偏偏是明如晦。
郁危想起了一件事,有些突然地抓住了他的小臂,五指不自觉收紧了些,嗓音绷紧:“他们说生神没有心,是真的吗?”
明如晦顿了下,转而弯了弯唇笑了:“那你要不要听听看。”
本来只是开玩笑,但郁危眉眼间阴阴沉沉地看了他一眼,竟然真的垂下头,主动靠过来。他抓着明如晦的手臂,把身体放低,将左耳贴近对方的心口,一言不发地听了一会儿。
明如晦低头,看着他毛茸茸的乌黑发顶,还有乱动发颤的眼睫,像乖乖停驻又展翼的两尾黑蝴蝶。他不确定胸腔里的声音是否变得有些吵,于是静了静心,问:“听到什么了?”
黑蝴蝶停了很久,半晌,终于动了动,紧接着,郁危抬起脸:“这是真的吗?”
“是真的,不是伪装。”明如晦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轻轻拨动着他的耳垂,“从前没有,现在有了,只是炁还比较微弱。但是我没有想到你能看见。”
郁危垂着眼,眸底的情绪纷纷扰扰,如潮涨潮落。他说:“所以你不怪我吗。”
耳畔的心跳声平稳而有力,分明是让人安心的信号,可他还没有忘记曾经手握灵刃穿透对方心口的感觉。
顿了下,他忽然侧头避开了对方的触碰,微微抬起眼,有些生硬刻薄地开口:“知道我不乖,知道我上山是别有所图,知道我差点杀了你,为什么还要管我?换一个听话点的人做徒弟不好吗?”
“为什么伤势都没好,为什么换一个身份也要来管我?”郁危眼尾泛起藏不住的浅红,在苍白的肤色上格外明显,表情却还是很冷,“为什么一直以来都不肯告诉我你是谁,不肯让我和你扯上任何联系。”
一直压在心底的种种,此刻总算有了破土的契机,他别着脸,避开了对方的视线,有些偏执地问:“你做的这些,是在可怜我吗?”
“……”
静了片刻,明如晦忽地叹了口气。
他轻轻捏着对方的下颌让人把正脸转过来,果然看见郁危眼眶发红,因为被发现了很没面子,只能冷着脸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奈何没太有气势。
指腹摸了摸他咬出齿痕的嘴唇,明如晦垂眸,自顾自地问:“是这里要哄吧?”
郁危不明所以地蹙起眉,下一秒,唇上却一重,黑发的仙人捧着他的脸吻了下来。
他手指蓦地攥紧了对方的衣料,慢慢地,又松懈下来,无意识焦躁的情绪渐渐变回稳定。
只是安抚性的亲吻,蜻蜓点水,在唇角和唇瓣浅蹭几回,便浅尝辄止。明如晦松开他,说:“郁危,喜欢和可怜不是一种东西。”
“我吻你是因为喜欢。”他语气不轻不重,“你吻我呢,是因为可怜我么。”
“至于为什么没有告诉你……”
明如晦用力捏了一下他的耳垂,帮他回忆道:“本来是想过的。只不过,那天,在庙外,我听见有人说要和我了结师徒情分,从此形同陌路。”
郁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