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古(54)
熟悉的香气涌入鼻腔,一点点牵动着他的味觉,郁危没急着坐下来,问一旁的小二:“这是客栈送的早饭吗?”
店小二心道那位高人真是料事如神,这看起来冷冷淡淡的客官果真问了这个问题。他按照对方给的答案道:“是啊是啊,我们掌柜吩咐了,凡是住了这家店的客官,都送早饭!”
郁危哦了一声,又问:“你们的早饭一向都是这些吗?”
自然是不可能的,这都是那客官出门前特意吩咐的。若是日日都送免费的早饭,这店早就开不下去了。
店小二脸不红心不跳地回答:“没错!”
末了,他又想起那客官说的话,适时地补充问:“可是这菜不合胃口?”
郁危沉默了片刻,说:“没有不合胃口。”
几乎都是他爱吃的。
顿了顿,他又开口:“和我们一起的人,你知不知道他去哪了?他——”
店小二面带疑惑,见他欲言又止片刻,最终慢吞吞地说:“——个子比我高点,身体不好一步三咳,花钱大手大脚、看起来人傻钱多的样子。”
店小二迟疑沉吟,思考许久,恍然大悟:“您是说是那位比您高出半头、身材高大许多、出手阔绰十分有钱的客官吗?”
郁危:“……”
“他昨晚就出去了,说是有点事情。”店小二没注意他黑着的脸色,“也没说什么时候回来呢。”
郁危不想再跟他说话,搬了条板凳在桌前坐下来,拿了双筷子。邵挽兴高采烈地给他夹了一块桂花糕,腮帮子鼓鼓的,含糊道:“师哥!你尝尝,真好吃!”
郁危夹过来,咬了一口,清甜不腻的米糕化开,绵韧的口感。
他忽然觉得如今不人不鬼、逗留在人世也挺好的。他还可以尝出百般滋味,酸甜苦辣,皆是难得。
他的口味从前在山上养刁了,腥油不沾,山珍倒是吃了不少。谷雨前后冒出的第一丛椿芽和春笋,松栎上新鲜的松茸,山上溪水里的鳜鱼……统统进了他的肚子里。
春日淅沥小雨,细如牛毛,浓密如织。昆仑山萦绕着淡淡的云雾,阴凉清爽,他坐在屋檐下用红泥炉煮泉水和新茶,明如晦就坐在旁边,一心二用地调香,时不时拨弄两下浮起来的茶沫。
雪沫乳花浮午盏,蓼茸蒿笋试春盘。
那时的味道已经淡去,这家客栈的手艺自然比不上,但郁危还是难得多吃了一点。
邵挽和孟白在争最后一个包子,郁危自觉忽略了两人,正在考虑要不要再吃一点香椿,下一秒,耳边啊的一声,一个白花花的东西不偏不倚,正朝他脸飞过来。
夹住一看,正是最后那个孤零零的包子。
“……”
郁危一言难尽地抬头,邵挽孟白面如死灰,而门口,刚刚赶回来就看见这一幕的谢无相很是捧场地笑了一声。
“人都这么轻了。”他看着郁危和他手里那个白白胖胖的包子,眼底笑意浅淡,促狭道,“歪歪,多吃点。”
【作者有话说】
忽然发现我好像对写吃的情有独钟)
接下来要准备开启回忆篇了!大家喜欢的眼睛宝宝会返场的,后面主打一个瑟瑟的作用
第39章 来和我比
分明一夜风尘仆仆,谢无相还是形容体面,仪表从容,衣上不见灰土,连头发丝都没乱一根。
郁危眼也不眨,将手里的包子扔过去:“给你。”
邵挽和孟白的眼睛黏在包子上,追随着轨迹望向门口。
包子对着谢无相的脸飞过去,他不躲不避,抬手接住,有些讶异,然后便回过味来,笑了:“我不饿。”
郁危说:“不要算了。”
两个小鬼头又眼巴巴地看向谢无相。
不饿的谢仙长在两道炽热的目光注视中,眉眼轻微地一弯,然后举止风雅、慢条斯理地咬了一口。
他做什么都很赏心悦目,邵挽和孟白看得发呆,反应过来后心心念念的包子已经没了。
店小二麻利地收走了桌上的碗盘,谢无相等他收拾完,便在旁边坐下来,衣袖带过时,郁危嗅到一阵草叶雨露的清冽气息。
他一顿,又若无其事地移开了目光。
邵挽正好说了他想问的,关心道:“谢仙长,你昨晚一晚都在外面啊?”
谢无相笑了笑:“我走得时候比较晚,去找了秋娘的尸身。”
邵挽傻眼了:“大半夜挖、挖坟?”
“也不算。”谢无相煞有介事地说,“总之小孩还是不要知道了。”
吓唬完了小鬼,他望向身旁一言不发的人,忽地缓下了语气,淡声道:“秋娘和楼家有过联系。”
从他口中听到这两个字,郁危手指下意识不受控地颤了一下,紧接着蜷了起来,指节用力到泛白。
反胃、厌恶、恨意,排山倒海地压下来,他的眼底一点点失了温度,冷淡道:“什么样的联系。”
“秋娘的尸身上有楼氏的奴印,”谢无相道,“我想,她应该是从楼家换到的长生村的消息,代价是被楼家奴役。”
孟白脸色微微变化,似乎是觉得恶心,表情难看地说:“我听说仙府楼氏有炼药人的传统,会将抓来的药人打上奴印,逼他们试炼各种各样的劫难,踩着这些药人的尸体研究破劫之法……没想到是真的。”
邵挽是第一次知道仙府世家的这些肮脏龃龉,脸都煞白了,好半晌才咽咽口水道:“那怎么办?”
孟白道:“还能怎么办,楼氏家大势大,只能躲着走……”
他话还没说完,却听谢无相打断道:“不用躲。”
“相反,还要找上门去。”他声音和缓平静,眼底却仿佛蓄着风暴的水面,泛着慑人的光芒,不过须臾,又在眨眼时被冲散冲淡了。
邵挽愣愣问:“找上门去?”
“破劫的源头在楼家,”谢无相看向他,神情已经缓和了许多,淡笑道,“总得替你师哥要个说法。”
郁危心底很轻很缓地一动,仿佛蜻蜓点水的一触。
“不过——”谢无相话锋一转。
他若有所思地看向斜对面坐着的高个青年,忽地弯了下眉眼。
“歪歪,你要变个模样。”
-
仙府楼氏坐落在云方城,盘踞百年,根基深厚。
论起基业,楼氏算是后起之秀,当年一度衰落,险些被其他几家瓜分吞并,好在后来起死回生,如今在十二仙府世家中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一位。而云方依附楼家,也混得风生水起,不断扩大地界,城中更是四衢八街,行人络绎不绝。
云方往南便是昆仑,云雾缭绕人迹罕至,只有寥寥人烟。据说“仙山一睹,红尘失色”,却因封山结界还在,如今无人能进。
而且那位近日的心情似乎也不太好,将昆仑山隐了,因而什么山色空濛、什么烟岚云岫,统统瞧不见了。
邵挽本以为此行能瞥见仙山一角,原本还很激动,结果等到了亲眼看见远处空空荡荡,彻底心碎了:“真的没了……”
他们刚到了一间茶楼落脚,上茶的小二似乎平日里也听多了这样的抱怨,顺口道:“几位也是为了看仙山而来?这仙山几年前就隐了,来的人无一例外,都没看着!”
孟白问:“为什么啊?”
“这谁也不知道。”小二也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样子,“总之,这时候来看仙山,算是来错了。除非山上的仙君哪天突然心情好了,又愿意让仙山现世了。”
他说完,后知后觉地察觉到气氛有些古怪。除了方才搭话的两位小客官,还有一位从容端庄坐在旁边,只是坐着,风姿气度就与喧嚷吵闹的茶楼格格不入,他左手边还坐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孩,表情冷冷淡淡,像个没有人气儿的瓷娃娃。
店小二又多看了几眼,夸道:“客官,这是您的孩子吗?好漂亮的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