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古(61)
陆玄一受宠若惊地钻了进来,只留下楼家陪同的弟子守在门外。他刚坐下,谢无相就抬手叩了叩桌面,言简意赅道:“符纸。”
“啊?”
“你收藏的符纸。”
旁人恐怕不会将如此重要珍重的东西放在身上,奈何陆玄一此人烧包得很,偶像的东西要贴身带着才能放心,立刻低头翻找出来,恭恭敬敬放到桌上。
谢无相看了一眼:“都是假的。”
陆玄一差点一口气没上来:“什么?怎么可能!”
“这几张符纸的威力还不如我手中所写。”谢无相委婉地道,“你觉得会是真的吗?”
“……”晴天霹雳,大喜大悲,陆玄一失魂落魄道,“整整三千两——”
听到这个数字,躺在不起眼角落里偷听的纸人动了动。
“——黄金。”陆玄一艰难地说完。
纸人差点一骨碌坐起来。
符纸是假的,那古籍、茶碗、乃至于头发……恐怕也都是赝品。郁危冷冷地想,陆玄一这个被鬼……被明如晦迷了心窍的冤大头,到底是不是个傻的?
想到一半,他又听见谢无相说:“你过于轻信依赖这几张假符,止步于此,自然不会有所精进。”
陆玄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格外执着地问:“若我有朝一日能进昆仑山,拜仙君为师,是不是能得几张他亲手写的符?”
谢无相顿了顿,随即淡笑道:“我帮你问问。”
陆玄一一愣,脱口想说这能怎么问,却见谢无相已经煞有介事地用指尖沾了茶水,在桌面上写了起来。
小纸人也不动声色地靠近了些。
谢无相的字写得格外好,匀长手指用了力道,仍显得游刃有余,张弛有度,看得人赏心悦目。
陆玄一看得仔细,一开始以为是符文,慢慢地又觉得不太像,怔了怔,道:“这是灵媒?”
灵媒是老祖宗用的东西,以灵力为媒,能与神交流。不过这法子也很不稳定,上面那位心情好了,或许会回几句话,心情不好,就懒得理你。而灵媒之术如今已渐失传,世间早就没几个人会用,陆玄一还是第一次见。
谢无相写完,等了一会儿,桌上的水渍开始渐渐隐去。紧接着,便有新的字迹覆盖上来,是简短的一句回复。
“仙君说什么?”竟然真的有回复,陆玄一霎时紧张起来,咽了咽口水。
在他忐忑不安的注视中,谢无相装模作样地看了一会儿,不紧不慢道:“他说——”
“符可以给你,但他不收徒弟了。”
“还有一句。”谢无相收回视线,笑了笑,“——别再上山了,不会有结果。”
“……”
拒绝的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全无可能。陆玄一脸色肉眼可见地灰败下去,心如死灰。
明如晦从来很少说重话,这还是印象中的第一次。小纸人托着腮,听得格外清楚。
是不是陆玄一从前做了什么惹到他了,所以才拒绝得如此直白又不留情面?
不过这正是一个好时机——陆玄一在谢无相这里,分走了楼家人的目光,正是偷溜出去的好时机。
趁陆玄一还在失神的功夫,小纸人朝谢无相招招手,见对方注意力被吸引,侧目看过来,郁危道:“我走了。”
纸人站在烛台的影子里,披着一身暗色,站在原地等回复。
这次走之前终于不是一声不吭的了,算是有点良心,还记得跟他告别。
谢无相眼底染了星星点点的笑,无声动了动唇:“好的,歪歪。小心点。”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不出意外就进入回忆篇了(*^▽^*)
第45章 七夕番外
夜色涌动,染血的月光没入深林。
地上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刚挣扎着发出最后一声微弱的尖叫,紧接着就没了气息。
四面死寂。一阵风吹过,枯叶四起,待尘埃落定,地上忽然悄无声息地多出两个身影来。
“……死了?”
“死了。”
先发话的那人又道:“这次破劫真是轻松!我都几年没这么顺利过了,简直就像有人在背后帮我们。就连找到的幕后黑手都稀里糊涂地死在了这种地方,省了我们动手……”
站他身边的是一个身量高挑的少年,肤色冷白,面容寡淡,整个人看起来兴味缺缺,闻言只敷衍地点了点头。
“他手里好像有东西。”段俞皱了皱眉,“要不要我掰开手指取出来看看?”
“不行。”郁危摇头,“有人跟我说过,死者的东西不能强取。要拿,需得让手指自然松开。”
段俞摸摸脑袋:“那你有什么办法?”
郁危沉默片刻,又道:“有人告诉我,需要用死者生前最在意的东西去引诱。也就是,一物换一物。”
“容我问一句,”段俞咳了一声,“‘有人’是谁呀?”
“……”
郁危翻了个白眼,不说话了。
“好吧,那我换个问题,”段俞咂咂嘴,“你知道这人生前最在意什么吗?”
鬼知道。
两人正对着这具中毒发黑的尸体一筹莫展,在窸窸窣窣的风声中,郁危忽然听见了一点极其轻微的绷断声。
几乎瞬间他就反应过来,一把抓住段俞的衣领,二话不说,拽着人就地一滚,然后在后者尚未清醒的目光中,用力按下了他的头:“低头!”
他开口的同时,头顶破空声呼啸而过,紧贴着头皮,险之又险地飞擦了过去。
数支利箭插在他们原来站的地方,箭镞泛着银白的冷光,仿佛淬着毒。
郁危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扫视一番,随后捡起了一根绷裂的银线:“是阵法。你刚刚无意碰到了银线,引来了箭阵。”
他回过头,视线压低,看见一支箭正好贯穿了地上死尸攥紧成拳的手,露出了其中的东西。
一枚锦囊。
郁危把它捡起,掂了掂。里面东西不重,不知道是什么。
他打算拿回去研究一下,身旁段俞心有余悸地走过来,有些愧疚,摸摸鼻子:“这真是不好意思……嗯……我发现了你刚刚不小心掉的东西,能不能将功抵过?”
郁危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目光顿了顿,随后若无其事地走过去,目不斜视地捡起了从口袋里滚出来的小布偶,用手背揩了揩灰,贴身收起来。
段俞偷看了两眼,只瞥见那布偶是个小人的模样,外面套着绀碧色的衣裳,做工有些难以言尽,还有几处没缝好的线头。像谁他说不出来,总之看上去很袖珍。
没等他再仔细看一眼,郁危已经转过身,挡住了他的视线:“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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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是仙府世家,亦或自立的山门宗派,门中弟子,凡年过十二岁,就已经陆陆续续下山到凡间历练了。
段俞就是其中之一。他两年前就已经能下山了,这次是和其他几个山头的门徒搭伙一起历练。一群人热热闹闹挤在村口借来的一辆驴拉的板车上,历练完了往城外走。
在一堆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中,坐在驴车最角落,沉默寡言、看上去生人勿近的少年显得尤其格格不入。
旁人都是三两抱团、彼此取暖,唯有他是自己下山来的,半路被段俞拉进了队伍里。他看上去年纪轻轻,但人狠话不多,凡事都冲在前面,身手惊人,灵力瞬发,从不拖泥带水。
这几天相处下来,段俞对他的表现格外刮目相看,更别提昨晚对方还差点救了自己一命。
说来惭愧,这许多天他跟其他人都已经混熟了,然而对对方还知之甚少,只记得他提了句自己的名字,却不知师从何人、哪个山头。
驴车慢悠悠地走在凹凸不平的小土路上,吱吱呀呀,摇摇晃晃,几个少年的话题也逐渐跑歪,从一开始还算和睦的天气如何景色云云,忽而一转,到了各自师出何门、修为多少,最后越来越歪,攀比起自己的师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