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古(144)
“生神,是被天道逼着飞升的。”恶神微笑着按住了小女孩的头,“它为温太子造了一个死劫。”
“向来安定的温朝都城,为什么会突然之间灾病肆虐,没有人想过。偏偏在人心惶惶的这个时候,凭空冒出了一条传闻,只可惜我记不太清了。”
“覃约,你还记得吗?”它微笑着问手边眼神躲闪的小女孩。
感受到一道冰冷的视线,如芒在背,小女孩尖叫起来:“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铮地一声,郁危猛然抽刀,冷冽的刀锋骤然一亮,带着汹涌杀意,堪堪停在了她眼前一寸。
女孩眼中的恐惧映在刀刃上,望见郁危沾满鲜血、苍白又毫无生气的脸,此刻却犹如鬼面,无比阴森可怖。他眼也不曾眨过一下,很慢地说:“你知道。”
小女孩浑身一震。
“不是我!是外面传的!”她失声喊道,“是他们说温太子早就瞒着我们飞升成神了,就连那些皇亲贵族,也都因为他而沾光获得了长生的好处!”
“是他们说吃了长生之人的心,就可以让人长生不老!我们怎么知道是假的!”
似乎已经快要握不住手里的刀。郁危垂下眼,看见血珠沿着手臂滚落,一颗颗汇入刀锋,黏腻、湿滑,是让他恶心的手感。
话音一会儿大,一会儿小,乱在耳边。
“郁危,你猜会发生什么?”
他听见自己发涩的声音:“别说了。”
恶神却好像没听见,语气轻飘飘地,继续道:“温朝天翻地覆,一朝沦陷,血流遍地,宫中无人幸免。”
“为了免受剖心之苦,他的父皇、母后、血亲,纷纷向他哀求,求他帮自己解脱。”
它装模作样地摆弄了一下手中的刀刃:“……于是太子殿下就用刀剑,亲手了结了帝后与族人的性命。”
郁危猛地抬起头,眼底一片红,歇斯底里道:“别说了!!!”
恶神微微歪了下头,语气如常,温和道:“郁危,你不是一直都想知道吗?我都告诉你了啊。”
“亲眼看着至亲之人死在眼前,死在自己的手里,”它说,“这就是生劫啊。”
“……”
一片死寂。刀尖上滚落的血珠一颗颗滴到小女孩的脸上,她吓得一缩又一缩,显然没有想到曾经任意欺侮的人如今竟然真的掌握着自己的死活。虽然不会死,但也耐不住疼得生不如死,小女孩咬着牙,绞尽脑汁为自己辩解道:“是他自己剖的心,没有人逼他,没有人逼他……”
“而且他不是飞升了吗!他现在是生神,这是他必须遭受的劫难,不能怪我们!”她脱口而出,紧接着,又语无伦次地说,“小歪,你当时不是也在吗?……你是不是怪我们把你关起来了,是不是因为你没能长生……”
她喃喃的声音越来越弱,猛然间对上对方的眼神时,又是吓得一抖,顷刻戛然而止,变得哑然无声。
郁危的声音很低:“都是因为你们……”
“因为你们这种人……”他忽然笑了一声,眼睛却越来越红,“因为这么无聊的传闻。”
几个呼吸的安静,小女孩瞪圆了眼,不停地向后挣扎退去。电光火石间脑中闪过了一线被忽略掉的头绪,她一怔,紧接着,表情变了变,毫无预兆地对身后的族人大喊道:“他和生神有染!”
一片呻吟哀号霎时一停,原本投鼠忌器迟疑不决的长生村人如同被什么刺激到一般,身强力壮的男人、身形佝偻的老人、抱着孩子的妇人,动作整齐划一,诡异而僵硬地抬起头来。
“抓住他,抓住他,我们肯定能找到生神!”女孩咬牙切齿道,“这样我们的伤就能恢复了!”
恶神微微一叹,夸奖道:“聪明。”
“那就再提醒你们一件事。”它淡淡说,“你们要抓的这个人,是生神的唯一一个徒弟。”
“他在这里,那生神一定也在这里。”
恶神抬起手,不偏不倚地指向了郁危。
“他出了事,”它笑道,“明如晦不会不管的。”
人群的神情变了,显然听懂了这些话的意思,退后的人们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有些蠢蠢欲动。
郁危垂着眼,脸上没有表情,几乎不剩多少皮肉的右手垂在身侧,看起来有些可怖。
“都来吧。”他缓慢地甩了甩刀上的血,神情冷静,动了动唇,“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刀光呼啸,不人不鬼的怪物扑了上来。
没有了灵力,很难做到游刃有余,郁危一边躲闪一边后退,直到后腰抵上坚硬的祭台边缘。他略微侧过脸,看见了苦神已经快要消失的尸身,随即手臂用力,猛然掀开了冲上来的村民,而后翻身跳上祭台,将周围的蜡烛全部踢翻了。
烛火闪了闪,而后彻底熄灭。
最后一丝维系肉身的香火断掉,少皋唇边竟缓缓浮现出一抹淡笑,随后在风中悄然化为虚无。
“苦神消失了!”有人喊道。
这一行为显然激怒了长生村人,人潮涌动,将四周围得水泄不通。疯了一样的人们手脚并用地要往祭台上面爬去,无数双手试图将台上的人拽下来,又摔下去。
郁危握刀的手因为脱力而轻轻发着抖,一身黑衣残破不堪,浸着血。
他的腿忽然不受控制地一弯,跪倒在地,瞬间台下试图拖下他的人变得更加疯狂了。
恶神悄然出现在他身前,蹲下来,看着他说:“何必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呢,郁危。”
“你已经死了。”它说,“就算能留在人间,魂魄与肉身分离太久,你的身体已经撑不住了。先是变成白骨,然后就会化为乌有。”
乌发凌乱地挡在眼前,郁危眯起眼,平静地看着它。
“唯一能救你的,只有生神。他若知道你如今这个样子,一定会帮你的。”
“像长生村人一样,”恶神说,“拿回自己的身体,获得长生,不好吗?”
静了许久,郁危才说:“不好。”
身后风声呼啸,刀锋向他挥来。郁危抬手要挡,下一秒,一阵灵力波动涌来,瞬间将攻击他的那人打飞了出去。
邵挽发着抖的声音自远处响起来:“师哥!”
符文流转,摧枯拉朽般,将长生村的阴霾一扫而空。
陆玄一和孟白脸色凝重,都不敢怠慢,金色符咒在指间一个接一个亮起,几乎是不要钱地向人潮中掷去。
郁危听见邵挽焦急的大喊:“师哥,仙君很快就会来了!师哥,你等一等——”
“……”
地宫的入口被强行破开,恶神远远望着从洞口处竭力冲破人群闯进来的几人,无奈地摇了摇头:“真是让人头疼。”
“郁危,你不会有事。”它安慰说,“总有人会心甘情愿为你而死的。”
郁危垂在地上的手指无意识地动了动。
沾满血色的唇无声张开,他冷冷说:“你占我的身体已经够久了吧。”
寒光倏地划破空气,他手腕一抖,利刃毫不犹豫地循着视线轨迹疾射而出。刀锋没入,后者微微一怔,随即不以为意道:“你真的舍得毁了你的身体吗?”
“你没有灵力。”恶神说,“你是杀不了我的……”
它的话音未落,一缕纯粹至极的银白色灵力自不知何处,悄然而现,轻盈地缠绕上刀刃,随后,越来越多,汹涌而出,宛如决堤般,恍若明昼。
恶神面上终于出现了一丝错愕,紧接着,猛然意识到什么:“这是生神的……”
“他把灵力都给了你。”它的声音猛然拔高,“什么时候——”
下一刻,磅礴的灵海将它淹没。
仿佛能将天地悍然撕裂的银白灵流扫荡过黑暗,所过之处,一切不应存于世间的阴霾与污垢都被无情地撕扯成碎片,消散于无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