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古(86)
郁危只觉得眼前的视线阵阵发黑、旋转、模糊,仿佛被厚重的阴霾笼罩,一阵阵黑暗伴随着天旋地转的错觉袭来。他费力地闭了闭眼,但头脑中的纷乱却如同狂风中的落叶,四处纷飞,难以平息。
他咬紧牙关,从喉咙深处挤出两个字,强撑出来的语气已然绷到了极限:“闭嘴。”
【你不想知道你为什么会死而复生吗?】黑影依旧步步紧逼,【你就不好奇吗?】
它周身的雾气撩开张牙舞爪的本相,似乎激动至极。郁危抬起眼眸。
黑影极为享受他的注视,语气柔和许多,缓声说:【肉身容器,不会死。】
呼吸猛地一滞,紧接着,胸口仿佛被一块巨石重重压住,让他几乎无法喘息。郁危第一次觉得膝盖痛得如此难以忍受,他低声,话音因为疼痛而轻微颤抖:“……滚,我不要听。”
【郁危,】黑影蹲下身,【我和你一样,我知道你的痛苦,也可以帮你离开,让你隐姓埋名地活下去,不会有人找到你。】
它对面前神色苍白冷漠的人,抛出了极具诱惑力的条件,然而在它看来本应濒临崩溃、任人摆弄的那具“肉身容器”,却在猛然间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一把抓起手边的竹椅,狠狠地向它砸了过去。
“滚!”他声嘶力竭,灵力如江河决堤般汹涌而出,瞬间幻作的银蛇张开大口,利牙寒光闪烁,嘶声向黑影吞咬过去。
嗤——
黑雾被撕咬得四下散开,消失不见。
灵力呼啸带起的风声在屋里横冲直撞,渐渐才安静下来。
不知多久后,郁危才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捡起了一动不动的困困符,把它紧紧收到怀里。他在桌边倚坐了很久,才迈开腿,步履沉重地去打水,洗掉脸上的血迹。
铜盆里的水从清澈变为浑浊,血晕开淡粉色。他双手撑在井口边,低头看水中的倒影,被水浸湿的眉眼愈发黑而生冷,透出一种极端的不近人情,下一秒,井中人影被顺着下颌滴落的水珠撞散。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喜欢小孩子。”
郁危用力闭了闭眼睛,手指忽而脱力,滑得握不住手里的东西,绳索瞬间脱手,被拖拽着磨过掌心。为了洗头而打满水的木桶沿着粗糙的井壁连续碰撞出沉闷的回响,最终“咚”地一声巨响,重重跌回井里。
井水四溅,激起一圈圈涟漪,郁危像是数年前第一次试图征服这口井、结果差点被井绳拽下去的那个手足无措的孩子一样,看着自己火辣辣的掌心,唯一的区别是,这次没有人一边安慰他,一边给他的手敷上一堆奇奇怪怪的草药。
好像没有明如晦,他什么也干不好。
——“那我长大你就不喜欢了吗?”
心脏仿佛被无数根细针同时刺痛,每一次跳动都伴随着剧烈的疼痛。他蓦地弯下腰去,后背紧靠在井壁上,任身形一点点下滑,到最后,屈腿靠坐下去。
冰冷的井石偷走温度,新伤加旧伤,后知后觉的疲倦一同涌上来,郁危意识朦胧间,将脸埋进了手臂,自言自语、声音闷闷地传出来:“我长大了,你不喜欢了吗?”
没有人回应他。郁危就着这样的姿势,头抵在井口边,不再动弹,渐渐沉进了梦乡。
【作者有话说】
好消息:本周日更(*╹▽╹*)
以及,黑影说的话真假掺半,我们聪明歪歪会想明白的
第61章 仅此人间
往后的数日,郁危很少见到明如晦。
昆仑山进入了寒冬。山上只剩下他一个人,没有往日里爱凑热闹的毛茸茸,没有忙着种菜浇花的椿,郁危只能一个人打理椿留下的菜园,照顾那棵枝叶零落的荔枝树。
偶然他会发现两三只躲在洞里的兔子,却因为冷天变得病恹恹的,一个个不爱动弹,雪白的几团,聚在一起挤来挤去,啃郁危带来的胡萝卜。
困困符站在雪里,被兔子拱来拱去,险些被吃掉。太危险了,它紧紧拽住郁危的衣角,爬了上去,现在已经能利索地与郁危交流:“歪歪!”
它眼尖地发现郁危手里拿着一个小布偶,已经有些皱巴巴的了,那些褶皱被他用拇指一遍遍捋平。看清了小布偶的样子,困困符顿时变得很小心,上下左右扭了扭。
郁危没有什么表情:“不想。”
小纸片子继续扭,扭完停下来,一个尖角指了指澹雪小筑的方向。
郁危攥紧了小布偶,把它收了起来,冷淡道:“不去。”
他发上、衣上都沾满了晶莹的雪粒,坐在兔子窝边,慢慢地摸着它们雪白的绒毛。
困困符有些沮丧,没精打采地扒住他的衣领,不动了。
下一秒,它忽然一激灵,爬了起来,望向头顶。
郁危也是一顿,同样抬头望去,看见结界上面星星点点的裂痕,有些意外。
封山结界,与明如晦神识相连,以白玉京古神的强大实力,绝对不会有像现在这样的疏漏——除非是他自己出了问题。
几团毛绒绒的兔子也停下了啃萝卜的动作,惊慌地直起身来到处乱看,然后一溜烟钻回了洞里。地上只剩半根孤零零的胡萝卜。
静了许久,郁危站起身,一步步迈过没到了小腿的积雪,往松林深处走去。
雪越来越深,困困符不知道他想要干什么,慌张地喊:“歪歪!”
郁危没有应声,头也不回地走着,一直走到这片松林的边缘,才终于停下。他面前的空气稀薄,泛起一种很奇异的光彩,困困符看了很久,才猛然发觉这是一面结界。
郁危将手轻轻贴上这面结界,掌心蕴起灵力,面不改色地对着身前用力一击!
凛冽的风席地卷过,卷起满地苍白的雪花,呼啸凌厉,将他的头发吹得扬起。
咔嚓——
细密的蛛纹顿时爬上结界,伴随着不堪重负的声音,那里破开了一道窄窄的缝。
困困符差点被风卷走,紧紧扒好郁危的衣领,直到现在,才敢探出头,看见那道裂隙的时候,说是惊惧也不为过。
这世上最坚固的封山结界,竟然被破开了。
它呆在原地,听见郁危的声音,带着说不出道不明的情绪,亦远亦近、缥缈无定地传过来:“我们可以走了,困困符。”
困困符一个激灵。
真的要离开吗?它慌张地、结结巴巴喊:“歪、歪……”
郁危的心神都放在那道结界裂缝上,专注地摸了摸,然后垂眸对它说:“你在这里等我。”
他指尖微光一闪,一条小蛇腾空出现,轻轻咬住了困困符,带着它钻到了石头缝里,趴好。
“我还有一件东西没有拿。”他蹲下身,温和地戳了戳小纸片的脑袋,“等我回来。”
那样东西在澹雪小筑。郁危撑着地面站起来,远远地眺望了一眼。明如晦不在山上,这兴许是他最好的机会。
他没再迟疑,抓紧时间回到竹舍,将行囊简单收拾好,然后飞快地往澹雪小筑而去。
门窗不经意间敞开着,室内被一层静谧而深邃的氛围所笼罩,他谨慎地钻了进去,关好门。
或许太久不来,郁危竟然觉得这里有些说不上来的陌生。
炉火久未燃起,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不易察觉的凉意。光线透过稀疏的云层与半开的窗缝,斑驳黯淡,霜雪冷清。不知为何,从前的时候,他觉得这里无论如何都是暖的,是只有他可以触碰的人间。
那时柔和的一豆烛火摇曳,与铜香炉逸出的薄烟交织融合。他从湿冷的雪地一头扎进屋里,抱着热气腾腾的茶盏,四溢的茶烟烘着发上的雪,就能驱散所有的疲惫与寒冷。
郁危缓慢地眨了眨眼,记忆随幻觉一同消散。
他很快冷静下来,越过眼前的桌几和香炉,到更深处寻找。
明如晦鲜少会有个人特色鲜明的物品,他似乎什么也不缺,什么也不需要,一个人过了那么久,还是只有寥寥几样东西,很清冷又孤单地随意摆放在书桌那边。
郁危在桌面上没找到自己要找的东西,蹙了蹙眉,拉开抽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