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古(44)
“防脏东西进入客栈,防掌柜几人出门,是没问题的。”也就自家徒弟拦不住。
孟白还在怀疑这个泡泡结界的可靠性,加速俯冲撞了上来,结果被弹飞。一旁邵挽已经提议道:“秋娘的孩子是七岁时不见的吧?我可以试试变成小孩的样子。”
孟白在远处,灰头土脸地爬起来问:“你怎么变?”
邵挽道:“就这样变啊。”
他说着,身形骤然缩水下去,原本属于少年的高个倏地变成了短手短腿,跟个伸缩小人一样,转眼就只到了谢无相的腰间。
孟白震惊:“你?”
“怎么做到的?”他跑过来,难以置信地捏住邵挽变小的脸,跟搓面团一样揉了揉,严肃道,“你是谁?你把邵挽那小鬼给吃了吗?”
“难道你藏了符咒?但我怎么一点灵力波动也没感觉到?”
“别碰窝!”邵挽脸都给捏得变形了,口齿不清生气地打人,“窝没有藏胡咒!”
孟白不以为意,还要再问,忽然发现手底下的皮肤冰凉,也没有一点活人的呼吸起伏。他蓦地想起来曾经翻书读到过“死魂可以随意变幻形态”,一个想法立刻冒出来:“你是鬼?!”
邵挽终于挣脱出来,想也不想,高声承认道:“我是鬼!”
孟白傻眼了。
他咽了咽口水:“所以……真有逗留在世间的鬼?”
他还在孟家时,便知晓鬼魂留世这种情况极为少有,结果今天便得知了两个!
一直在身边的小鬼头,竟然真的是小鬼,孟白觉得匪夷所思。
“你……你也不像啊。”他越看越觉得离谱,“你的戾气呢?杀气呢?”
邵挽不想理他,蹲下身整理自己的衣摆。下一秒,他忽然感觉自己被人从身后抱了起来,掂了两下,地面瞬间变得很远,他铆足了劲脚尖也没碰到,只能挥舞着小短腿像个风火轮。
然后,他便听见头顶传来一道笑声,随即他又被放回到了地上。
谢无相抬手,随意比了个高度,道:“七岁,应该再高一点。”
这个高度大概到他的腰间往上几厘,孟白早就不记得自己七岁时长多高了,想也没想地问:“你怎么知道?”
谢无相没直接回答,眯起眼想了一会儿,才道:“以前养过。”
他没说以前是多久之前,也没说养过什么,显得有些模棱两可。孟白稀里糊涂跟着他走出去几里地,才猛地反应过来:“你养过小孩啊!”
谢无相嗯了一声,问:“不像吗?”
……说不上来像不像,总之“养孩子”这个字眼看起来和他毫不沾边。孟白嘀咕了一句:“我讨厌小孩。”
谢无相又嗯了一声,说:“我喜欢。”
他说完,回头看了眼跟在身后的邵挽。后者碍于变小后腿短,走不快,见他停下来,茫然抬起头。
谢无相微微弯下身,对他笑了笑,是那种只有对小孩才会有的温和笑意。有一瞬间邵挽忽然觉得这笑容十分眼熟,似乎曾经在哪里见过——
“拿好符纸。”对方的话打断了他的回忆,“孟白留在客栈,我会远远跟着你,不用害怕。”
邵挽回过神,攥紧了符纸,郑重地点点头。
然后,他看见谢无相脸上又露出一抹笑意,自然地牵过他的手。
只是隔了一层衣料虚虚握着,但邵挽却莫名觉得心定了不少,似乎那个名为“秋娘”的鬼如今出现在眼前,也没什么可怕的了。
潮湿的水汽扑面过来,黏腻发冷,邵挽浑身一僵。
谢无相轻声道:“来了。”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远处林中草木扰动,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动声,一个浑身湿透的身影迟滞地朝这边走来。每走一步,便有黑色的水啪嗒啪嗒滴到地上。
秋娘身上带着阴冷腥重的味道,在不见天日的井底待了太久,皮肤肿白发胀,爬满青苔,纠缠不清。
她一步步走到谢无相面前,全部被眼黑占据的两颗瞳仁在他身上停了一会儿,随即若有所觉地落到了邵挽身上。
在他头皮发麻之际,谢无相忽然牵起他的手,依旧是温和的神情,把他往身前带了带。看上去,就像是他牵着邵挽,把人送到了秋娘的面前。
邵挽:“……”
方才还格外“喜欢孩子”的谢仙长毫无心理负担,微微一笑,很是礼貌地亲手把小孩送上了门,道:“给,你的孩子,找到了。”
第32章 玄黑骨钉
啪嗒。
积满的雨水变成滚珠从屋顶的破洞滑落,顺着不堪重负垂下的藤叶,滴到了邵挽的头顶。
他一个激灵,睁开了眼睛。
床头的灯烛仍闪着幽幽的红光,邵挽直愣愣地瞪着眼,盯着那一洞黑漆漆的夜空发呆。
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谢仙长亲手送到了秋娘面前。他上一秒还陷在前者营造的温柔中,下一秒就和面目狰狞的厉鬼面面相觑,场面太过刺激,邵挽当即不省人事。
再睁眼就在这里了。邵挽挣扎了一下,从生霉发潮的被褥中爬起来,四处张望起来。他昏倒在一户人家的瓦房里,不知道多久没人住了,墙上爬满了苔藓藤蔓,一直蔓延到屋顶。
地上满是凌乱的水渍和脚印,在床边尤为多,积了一滩水洼,简直像是此前有人一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床的方向。
想象一下就觉得毛骨悚然,邵挽大气不敢喘,灰溜溜地爬下了床。
变成小孩后身高受限,这个床对他来说太高了。他舞动着小短腿,扒住床沿,一鼓作气跳到地上,手指却不小心抓到了什么东西,发出呲啦一声——
邵挽顿时僵在原地,好半晌才摸索到被自己撕坏的东西,定睛一看,竟然是半张符纸。
那半张皱皱巴巴、破破烂烂的符纸,此前似乎被水泡过,上面的朱砂字迹变得朦胧又模糊。邵挽费劲地用手指将它抹平,翻来覆去、正正反反看了好几遍,最后只勉强辨认出一个“心”字。
他死的时候还没上几天学堂,变成鬼了也大字不识一个。很奇怪,这个“心”字是倒着写的,少了中间的一点,却在下方多了几笔,看起来就好像被无数双手捧着。邵挽莫名觉得有些不舒服,移开视线,忽然感觉有点不对劲。
他攥紧了被角,犹豫了一秒,终于猛地掀开。
飞扬的灰尘蒙了他一脸,邵挽呛了几声,随即遽然睁大了眼。
剥离了潮湿的被褥,发霉的木质床骨上,密密麻麻贴满了符纸,鲜红的符文歪歪扭扭,如同满床蜈蚣,线条盘曲扭动,好像下一秒就要活过来。
邵挽震惊到说不出话来,一个不稳摔倒在地。他怕得一个激灵,眼睛却像是在符纸上生了根,怎么也移不开。
邵挽狠狠心,掐了自己一把,总算从被魇住的状态中走了出来。他蹑手蹑脚地在房里摸索起来,越看越觉得这户人家实在是穷苦,墙壁漏风、头顶漏雨,连家中桌椅都缺胳膊少腿,找不到个完整的物件。
那破桌洞里放着一个银镯子,邵挽小心地把它拿出来,借着烛光照了下,发现上面刻了字。
——徐容。
谢仙长教过他这两个字。这是秋娘丢了的那个孩子的名字。
下一秒,他听见潮湿沉闷的脚步声,伴着淋漓的水声,穿透墙壁屋门,再度胆战心惊地响起来。
滴答,滴答。
秋娘回来了。
邵挽的心悬到了嗓子眼,匆忙把镯子放回去,铺好了床,又将那半截符纸塞进了袖中,吃力地往床上爬。
刚刚坐回去,那道青灰色的身影便骤然出现在洞口,腥涩的井水味道铺面而来,房内的温度似乎都低了些。
湿透的衣衫沉沉坠在身上,秋娘拖着步伐走到他身边,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只是坐了下来。邵挽偷偷睁开一条眼缝,瞄了一眼,看见她身上爬满了幽绿的青苔,将原本灰色的衣裙染上大片青,而裸露在外的皮肤透着冰凉刺骨的惨白色,有些长久泡在井水里的浮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