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古(47)
再开口时,只剩时隔几世的平淡与陌生:“……是百年不见了,明如晦。”
几世的记忆难以消化,他恍惚了一阵子,再睁开眼时,脸色并未缓和,甚至可谓是心灰意冷,冷然道:“明明约定了几百年来都各不相干,为什么现在来找我。”
“有件事情想请你帮忙,是有关老劫。”明如晦垂下眸,唇角依旧浅淡地勾着,“这件事对我来说很重要,我不想等。”
“还有你做不到的事吗?”
“我想万无一失。”
闻言,徐容移开目光,瞥了眼无知无觉昏睡在他肩头的邵挽,问:“还是因为你那个徒弟吗?”
明如晦顿了顿,问:“谁?”
“鬼界地府,被你压着的那个。”
安静了一会儿,明如晦道:“我只有一个徒弟,叫郁危。”
他说这话时没带笑,微微压眉,眸光从深邃的眉眼垂落,自上而下地一扫而过,隐隐带了些不爽的压迫感,这样的情绪在他身上,甚至可以称得上是绝无仅有。
饶是徐容认识他多年,也鲜少见他这副样子。
“什么徒弟,要你抛弃本相、扮成这副样子,神骨残破身残志坚也要来追?”他冷嘲热讽道,“除了地底下那位,我想不到别人。”
“想不到就别想了,”明如晦似笑非笑,“总之也与你毫无关系。”
数不清多少年以前,徐容还跟在对方身旁做太子伴读时,就知道这人生起气来什么样子。那时的太子殿下还未被天道授神骨,也未曾位列白玉京,帝后宠爱与教养下,养出了一位温良腹黑、阴阳怪气的祖宗。
成神之后,反而失了本性,很少会礼貌地呛人了。
很久没有听到对方这样说话,徐容罕见地露出一点笑,只是唇角还未来得及扬起就定住了。
“可是殿下,”他说,“你找错人了。我再也成不了句容了。”
他以为明如晦会问为什么,但对方只是看着他,一错不错,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半晌,他终于眨了下眼,说:“是吗。”
“因为我破不了我的老劫。”他不问,徐容却主动道,“这一世、下一世、永生永世,都破不了。”
“您一定会觉得我说的话很奇怪。”他说,“殿下,不是谁都有勇气再次面对劫难。我从五岁起,就做了您的伴读,之后一辈子都陪在您身边。那一世我之所以能破劫飞升,机缘不在我,而是因为你,殿下。”
“因为我?”明如晦低声道。
“没有您,我走不过那一关。”徐容平淡地笑笑,“可是那样的心境和勇气,早已经消磨殆尽了。就像我这几百年,浑浑噩噩,生老病死,轮回往生,始终不曾迈出那一步。破劫的代价太大了,我付不起第二次。”
“上上一世,我与心爱之人成亲成家,她垂垂老矣,我却正值壮年,每每牵着她的手,她都被认作是我祖母。她寿尽那日,我饮毒酒,随她同去。”
“上一世,我无父无母,出身低微,被仙府楼家抓去做药人,遭毒病所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为处理药人,楼家引老劫试药杀人,我为了活下来,与药人厮杀,终于换得解药,但很快又被弃之敝履。”
“这一世,我生来久病缠身,母亲为我遍寻良药,被人骗得倾家荡产、以寿数相抵。我没法眼睁睁看她老死,便想离家,让她少一个负担,她却寻我不得,投井而死。”
潮湿黏重的井水从衣摆重重坠下,徐容脸上爬满水痕,轻声道:“我不是你,殿下,我只看得到一世,看不到百世。我不想再经历一遍那些事情,也不想再看着谁老死在我面前。”
“殿下,你还记得你是如何破了生劫的吗?”他说,“直至如今,我每每回忆起那时,都觉是噩梦缠身。”
话音砸出一片死寂。明如晦脸上的神情一点点褪去,不咸不淡地看着他,久到当空月落西斜,才开口道:“那就不要想。”
“殿下,我陪你历经坎坷,飞升成神,位列白玉京,对我来说,一世已经足够。”徐容道,“从今往后,我陪不了你了。这世上终会有另一人替代句容的位置,但不会是另一世的我了。”
风停叶止。明如晦嗯了一声,道:“我知道。”
他垂眸,看着手心的石头,半晌,微微收拢五指。
碎裂石粉自指缝流失,被风吹得四散,明如晦张开手心,神情依旧,似乎从未在意过:“那就当我没有来找过你。”
“你怎么选,是你自己的事。”他轻描淡写道,“我自有判断,也不会手下留情。”
徐容平静笑了一下,道:“那便是形同陌生,不必留情。”
“我这一世用符咒,借寻子之名,牟取寿数,害人无数,为我母亲求长生。”他顿了顿,“但我不后悔,也不想就此停手。”
明如晦依旧是那副夷然自若的样子,似乎对一切都不甚在意,仿佛这世上就没有什么东西能让他色变。他拂了拂衣上的石粉灰尘,道:“那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徐容却道:“不一定。”
“我从刚刚醒过来就察觉到的事情,你不会不知道。”水痕蜿蜒在他浮白的面容上,双唇毫无血色,却异常笃定道,“……当年白玉京镇压的五劫,又要重现世间了。”
“如果只是普通的老劫,你完全可解。可是你没有,而是来找了我。”
闻言,明如晦微微侧目,不疾不徐,饶有兴趣地看了他片刻。
“他身上缠的是太初时的古劫。”徐容一字一句道。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和我做笔交易?”他按捺不住,往明如晦身前又走近了一步,“如果你的那个徒弟对你真的那么重要,我可以告诉你古劫如何可解,你也不要再插手我这一世的事情。”
明如晦淡淡望着他,忽然并不意外地笑了一下。
“不必了。”
他抬了抬手,一簇明亮火光于暗处乍现,银白火焰席卷,霎那间吞噬掉所有零落纸页。
“只要我想,无劫不可解。”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昆仑山某日。
歪心血来潮,问明:你以前是做什么的?是不是开动物园的?(明在山上养了一群小花小草小鸟小兔子小蛇,都喜欢往师尊身上蹭)
明:差不多。(养了一群臣子)
歪警觉:那你很有钱吗?
明:不,穷得很。(但实际上是太子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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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想你个鬼
邵挽在一阵颠簸中睁开了眼。
他头还晕乎乎的,莫名其妙地抬头一看,在摇晃的视野中蓦然瞥见一人的侧脸,猛地愣住。
他眨眨眼,目光自清峻分明的颌线,一寸寸移到一张过分俊美的脸上,几缕银发垂下,扫过他鼻尖。邵挽打了个喷嚏,愣愣又不确定地道:“……谢仙长?”
再一眨眼,那张让人移不开眼的面容消失了,一闪而逝像是一场无端的幻觉。谢无相低下头看了他一眼,笑道:“你醒啦。”
邵挽呆呆道:“我刚刚感觉你变好看了……”
“你是在夸我?”谢无相百忙之中分神又看了他一眼,眼底带着兴味愈浓的笑意,“你师哥怎么就没有这么甜的嘴。”
“……”
邵挽想看看他在忙什么,挣扎着回头一瞧,登时吓得魂飞魄散:“谢、谢、谢仙长!”
谢无相一手轻易抱着他,旋即倏尔侧身,避开身后的攻势,顺便道:“不用谢。”
邵挽已经反应不过来他说的是什么了:“后面、面追我们的是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