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古(8)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郁危收回手,态度平淡得就好像他方才只是打了个招呼,“我也不会认什么炁,只是在想,你什么时候能发现心口有只伺机咬死你的蝎子。”
“郁仙长”看了会儿那只死蝎子,不怎么真心地道:“是啊,好险。”
郁危没理他。
“你此前一直没有动作,是因为有一瞬间,你的确想看蝎子咬死我么。”对方又笑吟吟地问。
方才剑拔弩张般的气氛散了许多,郁危冷着脸,硬邦邦地回:“话多的人活该被咬死。”
对于这个“被咬死”的命运,对方用一种无奈的语气,笑着继续说:“怎么办,可我还有一些事很好奇,关于你这个人。”
“一个问题五两银子。”郁危伸出手。
他本意是想用金钱压垮这家伙,没想到那个看上去像个江湖骗子的“郁仙长”只是微微挑起了眉,随即竟当真从袖中拿出了一锭银子。
郁危:“……你认真的?”
对方拿着那一锭大小惊人的银两,并没有什么反应,风轻云淡就好像在看一堆破铜烂铁。他垂眸,掂了掂,问:“你喜欢这个。够五两了吗?”
何止,五十两都够了。郁危蹙眉:“你要问什么?”
“我想问的……”眼前人沉思起来。就好像拿五十两银子买一个回答只是随心所欲,他看着郁危,忽地问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是什么问题?郁危替五十两感到不值:“当然因为我住这里。”
对方重复了一遍:“住这里?”
五十两很多,郁危决定免费赠送他一个问题。
“穷,没钱,无家可回。”他淡淡道,“很奇怪么。”
一阵窸窣响动,对方倾了倾身,好像认真了一些。
“为什么无家可回?”
郁危看了他一眼,毫不客气地从他手中拿过了银两:“这是另外的价钱。”
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对方看着空空如也的掌心愣了下,随即笑了出来。
“可我没有钱了。”他笑着说。
全身上下就带了五十两,为了买两个没用的问题而全都花光——郁危心平气和地问:“你疯了吗?收下的银两我可不会退还。”
“不用还。”
“郁仙长”毫不介意自己变成了一个穷光蛋,忽而抬了抬手,月色透过微张的指缝渗漏下来,看上去就好像拢住了一缕月光。
只是短短一瞬,下一秒他便收拢五指,伸到郁危面前,缓缓摊开。宽大掌心里,一枚泛着朦胧清辉的银戒正安静躺着,边缘柔和,线条漂亮。
“用这个买最后一个问题。”他单手支着颊,“可以吗?”
这枚银戒远远没有五十两的分量,但郁危却莫名来了兴趣:“可以。”
对方很淡地弯了弯唇。没有继续问上一个问题,他低声开口,藏着笑:“你不是人吧?”
郁危很怀疑他是不是故意报那句“你有病吧”的一句之仇,表情凉凉地盯了他片刻,说:“不是。”
不是人,只能是鬼。那人似乎觉得很有意思,很轻地说了句:“留在人间的两只鬼……”
“你知道这么多,”郁危冷淡道,“真的只是一个散修吗?”
“你想我是什么?”对方含笑反问了一句,“我以为你一直拿我当江湖骗子。”
“……”
他说的倒也不错。郁危没好气道:“那就是个渊博的骗子。”
很别致的称呼,对方哦了一声:“难怪。都说鬼怨气大,不好相处,现在看看还是有几分道理的。”
郁危:“不介意的话我也可以把你变成鬼。”
对方冲他扬了扬下颌,好整以暇,告状道:“你看。”
“……”
郁危一把掳走他手中的银戒,站起身就走。
走得离这家伙远了点,他坐下,摸了摸戒指上的图案。指腹传来的触感分明,手感发凉,并没有太多繁琐的装饰。
看上去就是一枚普通的戒指。
但郁危还算喜欢,拿在手里摆弄了一会儿,又忽然想到了什么。
他走了回去,走到对方面前。“郁仙长”还在原地坐着,没有了交谈声,四周显得格外安静,他抬起脸,神色笼在阴影里,看了过来。
“这戒指是谁的?”郁危问,“看起来你应该戴不上。”
断断续续的几声轻咳,在庙里撞出回音。
像是能看破他脸上狐疑的神色,对方一哂,悠悠道:“不是偷的,也不是捡的。”
“给别人做的。”他说,“没来得及送出去。”
郁危慢慢捏了捏手心里的戒指:“你要送的那个人,她不要了么?”
“我也不知道。”对方低笑了一声,“我也不知道,他现在还想不想要。”
这个回答有些微妙。郁危怕他反悔,直截了当地把戒指收了起来,冷酷道:“现在是我的了。”
“是。”对方气定神闲,坦然道,“你的了。”
他看上去丝毫没有全身钱财被搜刮一空的意识,黑心的郁危摸着仅剩的良心,决定还是给他提个醒。
他看了看冤大头,忽然说:“我知道你不姓郁,不叫这个名字。”
对方抬起眼看他。
郁危语气平淡地提醒道:“你应该知道他是谁。装成他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月色倾泻如水,照在眼前人安静的侧脸,倒映在眼底,纷纷扬扬的落雪。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动了动眼睫,并没有太多讶异的神情:“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他是个弑师的疯子。”郁危道,“为什么,你去问明如晦吧。”
一声闷笑。眼前的人咳了下,唇角零星笑意还没散,道:“万一传言是假的呢?”
“是真的。”
“你怎么知道?”
“……”
没话说了。装成他有什么好处?郁危想不明白。他蹙眉问:“为什么非选他不可?”
“可以不说吗?”对方礼貌地问。
郁危:“不可以。”
回答太冷酷,对方垂眸笑了一声。
“没有理由。”他淡笑着,“非要说的话,这个名字合我眼缘。”
“……”
郁危无言以对,有种一拳打到棉花上的感觉,凝固了半天,才说:“随便你吧。”
顿了顿,他又问:“你的真名是什么?”
意料之中没有立刻得到回复,郁危不用抬头也能感受到对方的视线,如有实质,凝在他身上。
“不想说就算了。”他又没有强迫别人的习惯,只是“郁仙长”叫起来别扭,想给这家伙换个称呼。
片刻安静后,他听见对方说,“无相。”
郁危微微一愣,看了他一眼。
“这个名字很久没用了。”对方神情自若,“因为我不是很喜欢。”
不喜欢的名字,为什么会不喜欢,没有人问,也没有人说。过了一会儿,郁危道:“那为什么告诉我?”
对方笑了起来:“因为你问我了。”
庙里点的蜡烛烧得只剩半截,烛泪凝结成花,坠着向下落去。
郁危收回视线,慢慢地、低声念了一遍:“无相。”
“谢。”对方纠正了他,在地上一笔一划写下,如同教人识字,耐心无比。
“……谢无相。”
【作者有话说】
超级马甲[谢无相]已上线︿( ̄︶ ̄)︿
第6章 鬼使神差
听谢无相说话有种魔力,让人想睡觉。白日里消耗太大,郁危困得眼皮打架,于是短暂地打了个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