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古(120)
不仅缺德,而且气人。
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主要是因为乔影当年还是个小不点的时候,就被送到了宫里头去,因为想家想得吱哇乱叫,被送到了中宫,见到了十六岁的少年太子。
皇后抱着看呆的乔影,笑问一旁的儿子喜不喜欢这个表弟。银发浅眸的太子显然被问习惯了,支颊抬头,侧目看来时,幢幢烛影在一张惊为天人的面容上落下温淡疏离的光。
然后他礼貌地说:“挺喜欢的。”
小不点乔影信以为真,以为他是好人,于是当晚就想法设法地想要搬到太子的东宫找自己的表哥去住——然后被无情赶了出来。找姑母求助也无望,又气又委屈,蹲在门口大哭。兴许是被吵烦了,又过了一会儿,明如晦披着浅白狐氅走出来,蹲下来安慰他:“别哭了。”
小乔影以为哭声奏效了,得意地抬起头,结果对上一双冷眼静看的浅色眼眸,一瞬间仿佛被看穿的恐慌涌上心头。
吓了一会儿,眼前的太子温温和和地说:“看到那边的湖了吗。”
小乔影呆呆点头。
太子说:“再哭就把你扔湖里。”
“……”
不知道他那太子表哥养起徒弟来又是怎么样的,反正他是差点被沉尸湖底。乔影心情十分复杂,还沉浸在思绪中,想也不想地就唏嘘道:“生神这样的人还真会养小孩啊,自从我认识他以来——”
郁危淡淡打断他:“你不是不认识他吗?”
乔影:“……”
“正好我想起来一件事。”郁危一边走,一边平淡地说,“在俯仰洞的时候,你管那个洞灵叫的是表哥。”
他问:“表哥是什么?”
完蛋,瞒不住了。
乔影愣了一下,然后忽然挺起腰板,清了清嗓子,煞有介事地解释道:“既然被你发现了,那我也就不瞒了。表哥就是血亲,他的母亲是我父亲的长姊。”
他说完,等待着对方的反应,奈何郁危回应平平,只是哦了一声:“所以你的确很早之前就认识他了。”
按照计划,他们两个应该前往轮回台去和明如晦他们汇合,好在乔影还记得有条密道,可以避开大部分的鬼差。两人如今正走到了一个长长甬道内,湿冷的风一吹,郁危的声音变得更加阴气森森了。
乔影莫名其妙打了个寒颤,但没放在心上,回道“没错”,又提醒道:“前面有机关,不过只要别踩第一个地砖就不会有事,小心……”
他话音未落,只听“咔哒”一声。
郁危恍若未闻,一只脚踩在面前的地砖上,抬起时,机关轻响,在空荡荡的甬道内格外突兀。他低头看了眼,淡定说:“踩到了。”
乔影:“……”
下一秒,一根沉重的木梁自头顶依照重力轨迹迅猛荡落,伴随着尖锐的划破空气之声,径直冲向两人。眼看就要砸到郁危身上的时候,对方却好像早有预料一般,敏捷地侧身一闪,轻松避开了这致命一击。而那根势不可挡的木梁,则继续其迅猛的轨迹,最终不幸地撞上了站在原地、毫无防备、愕然瞪大双眼的乔大公子。
乔影差点被砸晕,好不容易爬起来,脑袋里嗡嗡的,下意识又道:“等等!墙上的壁画也不能碰——”
郁危哦了声,正好将手心贴到墙面,随口问:“这个?”
“……”乔影瞬间两眼一黑。
好在这次他学聪明了点,眼看又是一根木梁砸了下来,立刻身手灵敏地就地一滚。结果还没来得及庆幸躲过一劫,脚底又是一空,一个大洞凭空出现!倒霉透顶的乔大公子嗷的一声,一阵手忙脚乱,好险不险扒住了洞口,像只风干鸡一样挂在洞边晃来晃去。
“风干鸡”急得直喊:“救鬼啊!要撑不住了!快快快拉我上去!”
喊了没一会儿,两只靴子出现在他手边。一道阴影压下,乔影吃力地抬起头,正看见屈膝蹲下身来的郁危。
后者居高临下冷眼旁观了片刻,终于朝他伸出手。乔影以为是要拉他上去,马上就要将手递给他,却听见对方冷酷道:“画。”
乔影傻眼:“什么画?”
郁危漠然道:“你藏起来的那些画像。”
他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似乎早就料到他会掉下来,也没有主动要救的意思。乔影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瞪大眼:“你故意的!”
他说这家伙的手怎么就跟长在了机关上似的,哪有问题他就碰哪!
“嗯,我故意的。”郁危垂着眼望他,“谁叫我心情不好,你又正好惹过我。”
乔影登时一顿,表情微僵,咽了咽口水。
他看看对方的手,垂死挣扎道:“那是我买的画,你这是抢劫。”
郁危哦了一声,站起来,转身就走,路过那块被踩过的地砖时,不偏不倚又踩了一脚。
果然片刻后,洞里就传来扑通扑通两声,紧接着乔大公子就在里面闹开了:“给你给你!回去后我都给你!快拉我上去!”
于是郁危又倒了回去,在乔影眼巴巴的注视中,再度开口:“还有个条件。”
“离我师尊远一点。”他眯起眼,冷冰冰道,“你是谁也不行。”
“……”
片刻后,被迫发下毒誓的乔大公子一脸憋屈地被拉了上来,很注重形象地整理了一下弄脏弄乱的衣衫,暗戳戳地想着要找机会告状。刚吸了一口凉气,身旁的人便跟能读心一样,凉飕飕地提醒他:“敢告状你就死定了。”
一口气差点卡住,乔影呛了半天,果断摇头。
他被这里的机关揍得腰酸背痛,接下来的路走得更加小心翼翼,尤其用余光时时刻刻注意着身旁那个祖宗的动向,好在对方没再搞什么幺蛾子,而是不咸不淡地问:“你为什么对这里这么熟悉?”
闻言,乔影表情变得有些微妙,咳了声道:“……这密道是我挖的,只有我知道。”
郁危:“你挖的?那怎么刚才躲不过机关?”
“都多少年的事了!我又不能什么都记得。”乔影恼羞成怒,“当年轮回司重建起来的时候,图纸还是我画的,所以偷偷挖了一条密道,也没鬼知道。说真的,要不是我爹我娘不同意,我就去做工匠了。”
他边说边停下来,伸手在甬道尽头的墙壁上摸了摸,摸到一块凸起后,用力按了下去。
甬道的洞口缓慢打开,乔影胸有成竹道:“从这出去,前面就是轮回台了……不对,这给我送哪来了?!”
他愕然地揉了揉眼睛,不敢置信地喃喃:“我不可能记错,这条密道分明就是修到轮回台的——轮回司什么时候有了这种地方?”
郁危跟在他身后迈出密道,再踏向地面时,便仿佛踩在了水面,顷刻泛起数圈波纹。
他仰起头,抬手伸向面前巨大嶙峋的怪石,摸了摸深深刻印在上面的字迹。
——鬼门阵。
指腹摸索过字迹,随即摸向身侧的“墙壁”,触手冰冷、坚硬、光滑。
是水镜。
四面八方密不透风的水镜将他和乔影团团围住困在中央,随着动作,镜中无数人影也齐唰唰地模仿着,落手一致、难辨真假,显得诡异。
顿了顿,郁危不冷不热地开口:“你的密道被别人算计了,有人想要逼我们走这个鬼门阵。”
“没有别的办法了。”他收回停在水镜上的手,绽开的水流迅速涌回来,“进去看看,是谁这么无聊。”
乔影看着无数面水镜里密密麻麻的自己,还有同样密密麻麻的郁危,一股恶寒,不由咂舌:“这也太多了……万一我分不清哪个是你怎么办?”
郁危回过头,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会儿。下一刻,乔影觉得自己小臂一凉,一根灵力凝成的绳子缠上他的手,牵绳一样把他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