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古(94)
“既然是你送的,那就喂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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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竹舍,一钻出衣袖,困困符就迫不及待地跳到书桌上,高兴地扭了扭。
“我都背、背过了。”它兴冲冲地邀功道,“困、困符好聪明!”
郁危在它身旁,窸窸窣窣地换下了衣衫,抽出只手拍拍它凑过来的脑袋,夸道:“嗯,困困符很厉害。”
被夸了很开心。困困符也毫不吝啬地夸回来:“歪、歪也很会哄仙君!仙君把歪歪做的点、点心全吃掉了!”
“……”
郁危若无其事地换了个话题:“你背下来的那些东西,都可以写在纸上吗?”
困困符成功被转移了注意力,用力点头:“嗯,我可以、以把背下来的都、变到白纸上。”
没想到小纸片子还有这么厉害的能力。郁危抽出一沓纸来,放在它面前,困困符蹦跳着过去,停在前面,不动了。
下一刻,一行行字迹在白纸上从无到有地浮现,就像是被无形的笔触书写着,每一个字逐渐变得清晰可闻。
藏书阁找了许久都没有找到的古籍,就这样出现在眼前。
郁危瞬间被上面的内容吸引了注意,困困符立了大功,累得脱力,恹恹地凑过去,靠在他手臂边耷拉下来:“歪歪、为什么要找、找这些?”
郁危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飞快地翻过几页,一目十行地扫过。纸页被翻得哗啦作响,他轻声回答:“我在找真相。”
困困符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下一秒,又福至心灵地想到什么,问:“是为了、仙君吗?”
划过纸页的手指一顿,郁危垂着眸,眼瞳像剔透的琉璃珠,被火光映得发亮。
“不是为了他,”过了一会儿,他有些冷漠地说,“我是为了自己。”
困困符闷闷地哦了一声,不再说话。郁危摒弃头脑中纷乱的杂念,轻轻呼出一口气,秉着灯烛,再度专注地望向纸页上的字迹。
书阁中有关白玉京的记载寥寥无几,关于生神的记载更是不见只字半语,他翻遍其中古籍,也只能找到简短几句老生常谈的评价。
明如晦很少会和他讲自己的事情,所以即使相处多年,郁危还是对他从前的事情知之甚少。
困困符背下来的东西有些乱,有的乱了顺序,有的前言不搭后语。他心神不宁地一连翻过数页,视线匆匆掠过,忽然定住。
是有人写下的随笔,简单随意,像是困困符错背下来的内容,或许本该不见天日,现在却被完完整整地呈现在面前。郁危视线停滞在熟悉的字迹上,心跳蓦地加快,每一次搏动都重重地撞击上胸膛。
【今日下山,捡到了小孩子,起名叫郁危,带回山上养。】
【歪歪比较好听。】
【听说人间近来有些风尚,养家里的小孩子,都要日日观察记录。下山顺道去书肆看了一圈,买回来几个册子。】
【不会用筷子,要人喂才行。但可以慢慢教。】
【睡觉的时候倒是挺乖的。】
【没看住,泥人掉眼泪。】
【今天又把自己弄得脏兮兮的,眼巴巴等我帮他擦脸沐发的时候,又变得很听话。】
【教他写符,他写了一个困。】
……
随笔的中间断断续续,掺杂了几张白纸。郁危仓促地翻过那些空白或不相干的内容,哗然的响动中,终于再度找到了熟悉的字迹。
【下山回来,椿说他学会了煲汤。没喝到。】
【山楂糕有点酸。但是歪歪做的。】
【回白玉京,不放心他,留下了几张符。】
【天道突然醒了,催促我立刻回白玉京。走不开,要帮歪歪喝酒讨债,随便打发椿去敷衍了一下。】
【很久不喝酒,头有点疼,还是回了白玉京。天道问为什么要瞒着它,问到底知不知道他是谁,知不知道他是被送来杀我的。我当然知道,知道了还是要养,因为歪歪很好,因为我不养他的话,就没人会养他了。】
【他让我多去梦里看看他。】
【喜欢吗?】
【他要下山,我同意了。现在有点后悔。】
【今日下山,扮成路人去看了他,已经不会被人欺负了。】
【怎么瘦了点。】
【一年怎么还没到。】
【歪歪生病了,趁他睡着去看了他,喂了药。他抱着小布偶说想我。我说带他回家,他摇头说不回。】
【最近白玉京动荡,天道醒得越来越频繁。它想要我把肉身容器封印在地狱,那里太黑了,歪歪不喜欢。所以我违背了它的意思,打算在它醒来之前,让郁危拜入白玉京。】
【快到生辰了。歪歪该回家了。】
……
笔迹断在这里。
郁危定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火光变得刺目晃眼,他指尖下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纸面,无神又迟钝地再次翻过一页。
空的。
空的。
还是空的。
为什么停在这里,为什么没有解决的办法,为什么不能变回原来的样子。
他紧抿着嘴唇,眼睛发红地翻过数页,又在下一刻努力艰难地聚焦,视线落在新出现的字迹上。
一张符纸毫无预兆地掉出来,飘落到地上,郁危却没有反应,依旧紧紧盯着那几行字。字迹轻缓、平淡,仿佛在教他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生神的弱点在左心口偏上的位置,如果意识失控做出伤人举动的话,用这张绞灵符可以控制,让他失去反应能力。】
【郁危,我知道到了这一天,你会想方设法地寻找让我变回来的办法。但这是无解的。就像世道轮回,旧神作古,是早就注定的事情。】
【如果到了无法回转的地步,就杀了我。】
【作者有话说】
不出意外的话就出意外了……因为太长所以又分成了两章,下一章结束回忆QAQ
第67章 以吻封缄
夜色很浓,屋外下起了淅沥的细雨。澹雪小筑屹立在飘摇的雨丝中,砖瓦被水汽浸润,湿意沿着窗隙,一点一点渗入肌理骨骼。
郁危没撑伞,衣衫沾了水变得潮湿冷重,紧贴在身上。他抬手捋了一把额前湿透的碎发,露出被水浸透而显得愈发深冷的眉眼,然后抬手敲了敲。
门打开的一霎,他抬起头,淋漓的水珠随动作从眼角滑落到唇边,然后他开口说:“我睡不着。”
大半夜水鬼敲门,明如晦问:“怎么不打伞。”
雨声连绵如织,溶解了他的声音。郁危没听见,还是水淋淋湿哒哒地站在门口,半晌,垂下脑袋,自言自语地说:“我想见你。”
“……”
眼前一晃,紧接着一件袍子兜头罩上来,隔着一层布料揉干他水汽氤氲的头发,明如晦眼底还有未散的困意,好像也被磨得没什么脾气了,把他拉进来,带上了门。
进屋立刻暖和起来,郁危扯下袍子,嗓音紧绷着道出自己的目的:“我看了书,上面说拜师的时候,要奉上自己煮的茶。我不会煮茶,你能不能教我。”
他脸上都是未干的水痕,黑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明如晦,看上去很有诚意的样子。后者与他对视了片刻,然后抬手,温热的指腹压上他脸上的水渍,微微用力抹干了。
他言简意赅地问:“煮给我喝?”
郁危被捧着脸,看着他,闷声应了。他眼下这几日的青黑格外重,肉眼可见的没有睡好,眼底的疲惫和焦虑根本掩藏不住。
下一秒,明如晦抬手蒙住他的眼睛,说:“你焦虑什么。”
视线被阻隔,郁危身体僵硬了一霎,很快又反应过来明如晦是在让他放松。
很有效。几乎在触碰的瞬间,他紧绷的神经便骤然放松下去。郁危嘴唇无意识地张开,怔怔地吐出几口气,又在困意席卷之前,挣扎着拉下了对方盖在自己眼上的手:“没有。”
他紧接着转过身,飞快道:“我去煮水。”
炉膛内跳跃着橘红色的火焰,壶中清水煮沸后冒起袅袅热气,泛起细密的浮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