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古(75)
这个问题太搞笑,明如晦也轻笑了一声,说:“歪歪。”
口齿清晰,吐字明确,完全看不出醉意。
但郁危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他蹙起眉,忽然想到了什么,匆匆跑去了厨房。明如晦的目光一直淡淡地追随着他,无声无息地看他进了屋,又跑回来,手里还多了一个梨。
郁危把梨放到他面前,试探说:“吃梨吗?”
明如晦静了几秒,又看了郁危一眼,紧接着,毫不犹豫地接了过来,想也不想地放到嘴边——
郁危立刻拦住他,把梨子夺了回来,出尔反尔道:“不能吃。”
这番的确有些前后矛盾,明如晦眼底笑意不显,片刻后,点点头。
真的醉了,郁危想。
他跟对方无声对峙片刻,抿了下唇,伸手去扶人。好不容易把对方的一只手臂绕到自己颈边,撑住了明如晦的身体,郁危用力,然而下一秒,却纹丝不动。
他一愣,扭过头,发现明如晦仍稳稳坐在原位,正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
郁危跟他解释说:“我带你去休息。”
后者好像听进去了,但是显然只听进去了最后两个字,闭上眼,很果断地睡着了。
郁危:“……”
他费了老大劲才把明如晦弄进竹舍里、在床上安置好,折腾出了一身汗。郁危原地平复了一下呼吸,在满室寂静中,放轻声道:“明如晦?”
无人回应。
他稍微放下心来,低下头,从袖中摸出一把锋利的刀。
楼涣已经开始有所怀疑,这次不会再那么轻易放过他。那张符上被人加了监视的符文,他现在说什么、做什么,楼家的人都能看到。
郁危轻手轻脚地爬上床,尽量不惊动床上的人,将自己隐藏在床幔后,随即摸向明如晦的手腕。
他的呼吸细微地发着颤,刀尖几次都对不准,神经紧绷到极点之时,头发忽然被轻轻拨动,紧接着,耳畔有人低声道:“歪歪。”
郁危手指蓦地僵在半空,一股冷意沿着脊柱直直冲向了头顶。
他怔在原地,任那只手亲昵地抚到他的耳垂,明如晦似乎还没清醒,声音沉在交错的气息间:“东西赢回来了吗?”
郁危蓦地攥紧手指,手心里的赤线铜钱几乎将皮肉割破,渗出血来。
他哑声说:“赢回来了。”
“嗯。”对方轻笑,“那就好。”
耳边的气息又平缓下去,明如晦又睡着了。郁危用力闭了闭眼。
他借着视线的盲区,用刀尖在自己手腕划了深深一道,然后将伤口紧贴上明如晦的腕处。
涌出的血流入小小的竹筒,郁危藏起受伤的手腕,没什么表情地将痕迹清理干净,然后抽身离开了床榻间。
他将装满自己血液的小竹筒扔到传讯符上,看着它缓缓没入符文间,声音冷怠:“拿去吧。”
【作者有话说】
怕大家误解这里说一下,歪一开始就没打算伤害师尊,只是做戏尽可能多骗一点解药(歪:能赚一点是一点
第53章 纠缠不清
“郁师弟!郁师弟!轮到你了!”
闹哄哄中,郁危被人用胳膊捣了一下,猛地回过神。
自从那日取血一事后,他没等明如晦醒就一声不吭跑下了山,只来得及跟早起锄草的椿打了个招呼,如今已有五日。
世间修道之人都会下山历练,除劫消灾,其中仙府世家自成一脉,每年都会派出大批自家弟子,在领地内禳灾安民,顺道稳固各地的供奉。其余的小门小派就只能在夹缝中生存,也没有仙府那么多规规矩矩,都把彼此当成一家人,互相也以师兄弟相称。
郁危如今就在一伙散修中,在苍山外一间客栈暂住。他揉了揉眼睛,打起精神来:“什么?”
戳他的少年脸上有些雀斑,额角还有一道长疤,被头发半遮半掩住,笑嘻嘻地道:“你放在心上的人呀。”
紧接着又是一群人起哄道:“我们几个都说过一遍了,就差你咯!”
郁危:“……说这个干嘛。”
对方立刻收了不正经的笑容,正色道:“这可不是我们八卦。是这山里有个拦路鬼,特别擅长蛊惑人心。若是我们谁倒霉被它选中,它就会问你三个问题。”
“什么?”
“第一,它会问你是谁。”雀斑脸压着声音,“千万不能说,说了魂就被勾走了。你随便编一个,什么狗蛋铁牛都行。”
听上去好傻。郁危又问:“第二个呢。”
“第二,它会问你最害怕什么。你越怕什么,它就变成什么来吓唬你。”
“不可以说谎吗?”
“可以是可以,”少年道,“不过,这鬼东西会读心,说谎也不一定有用,嗯……看你运气了。”
顿了顿,他神神秘秘地说:“还有第三个问题,它会问,你最喜欢的人是谁。”
“要是你答了,它就会变成那个人的模样,邀请你和它一起走,然后路上就把你吃掉。”
“这一关呢,最难,意志不坚定的,看到心上人魂都要被勾走了。”雀斑脸努努嘴,“所以我们干脆找搭档一起走,要真碰上了,把手一牵,就地拜堂成亲,拦路鬼就没辙了。喏,那就是我的老搭档,也是我师弟。”
他嘿嘿笑着指了个人,郁危顺着看过去,被他指到的少年听他一通胡扯,表情很臭,面无表情地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来:“死、鬼。”
郁危:“……”
雀斑脸兴冲冲朝对方打个招呼,又哥俩好地搭上郁危的肩膀,挤挤眼:“回答完这三个问题,如果你还没有被它迷惑,那只鬼就会放你走……哎,所以你选谁做搭档?”
郁危拍开他的手,说:“懒得选。”
“嗯?”雀斑脸道,“那你打算怎么过关?实话实说吗?千万不行……”
他话还没说完,郁危已经打断道:“没有。”
“没有?没有什么?”
“没有喜欢的人。”
雀斑脸有些难以置信,不死心地问:“真的吗?你不要不敢承认!”
见状,旁边看热闹的一群少年也七嘴八舌地道:“之前也有不好意思说的,结果就被那只鬼魇住了,差点回不来了!”
“……”郁危有些无语,“我总共只认识两个人,其中一个还不算是人。”算是树。
雀斑脸问:“那另一个呢?”
郁危一顿,掀起眼皮,墨色的瞳仁一动不动地看了他许久,月映寒渊一般,显得有些清冷。
过了一会儿,他又垂下眼,平静道:“他是我的恩人。”
“噢噢,原来如此。”雀斑脸一拍脑袋,“那你简直就是那鬼东西的克星!这样一来就好说了,我们准备一下,一会儿就进山。”
几人一齐应声,雀斑脸紧接着便站起身来,朝众人招招手:“我去买点东西!”
他走后,客栈前堂内便静了不少,陆陆续续有人来回走动。郁危坐得昏昏欲睡,下意识去摸袖里的小布偶,摸了个空。
“……”
他这才想起来自己做贼心虚,把东西忘在山上了,所以这么多天也一直没和山上联系。
这下更加心烦意乱了。郁危起身转到门外,看着阴沉的天色,连绵细雨,缓缓地换了口气。
他倚在屋檐下,发了会儿呆,忽然听见院子西侧有人声交谈,侧目看去,正是买东西回来的雀斑脸,还有他那个师弟。
两个人不知道在说什么,渐渐地,像是有了争执。雀斑脸脸上隐隐约约还带着笑,从油布包里摸出来两个桃子,边说边塞到对方手中,却被一把打掉了。
打掉东西的少年愣了下,随后忽然转头走开了,只剩下雀斑脸站在那里,良久,慢慢蹲下身,捡起了掉在泥水里的桃子,用袖子擦了擦,咬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