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古(87)
第一层只有一些朱砂和笔墨,空落落的,第二层放着很多不知道做什么用的瓷瓶,第三层则是全然没有东西。他有些不理解,伸手在这一层摸了摸,下一秒指尖不知道碰到了哪里,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空的夹层下,一方暗格显了出来,郁危手指一僵。
他看见了很多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东西。
暗格里的东西被主人收拾得很整齐。从三七那里赢回来的赤线铜钱,盛过梨汤、又被摔出一个缺口的青瓷碗,装过很酸的山楂糕的点心盒……还有几张皱皱巴巴、被人捋平收好的废符纸。
最底下压着一张薄薄的纸。郁危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屏住了呼吸。他很快恢复如常,呼吸却变得又快又急,缓慢地抽出了那张纸。
纸被对折了几次,压得平整,他低着头展开。
下一刻,无数个歪歪扭扭的字迹落入眼中。很丑,像鬼画符,肆意又无序,仿佛是用最不经意的笔触胡乱勾勒而成。
这是他的字。
整整一张纸,满满当当,写的都是同一个人的名字。
“……”
郁危用手指缓慢地描过字迹,低声道:“明如晦。”
难道这些也是假的么。
他心神不定地将东西放回了原处,推回了暗格,探向最后一层抽屉。拉开的瞬间,他的心重重地落了回去,紧绷的神经稍微松懈,伸手翻找了一番,从其中抽出了一张。
隐匿踪迹的符纸。
离开这里,他想。从此不要被任何人找到,远远地躲开,不再作为恶神转世的容器被束缚,也不给任何人带来任何麻烦。
风很冷,郁危轻轻吸了吸鼻子,又垂下眼,多拿了几张,塞进怀里。
他匆匆将室内的布置复原,然后飞快地向门口走去,还未出里屋,下一刻,却听见窗外踏雪声徐徐,向这里走来。
郁危呼吸一滞,周围的声音似乎都远去了,只剩下心脏狂跳的声音在耳边回响,整个世界都变得模糊而遥远。
他头脑中一片空白,却没有停下,掠身向紧掩的门,手指几乎已经要触到门面。
下一秒,门开了。
呼啸的风雪带着刺骨的寒意,骤然涌入。
【作者有话说】
师尊:养小孩就要记录他长大的痕迹(心安理得地偷走歪歪写满自己名字的纸)
第62章 你讨厌吗
咫尺的距离,一门之隔,他几乎能听见对方的呼吸声。
情急之下,郁危唰地捏住了手里的符纸,身形迅速矮下去,紧接着,啵地一声,变成了一张薄薄的小纸片。
寒风一股脑卷进来,把他卷得在空中飘来飘去,几乎要把他吸出门外。下一秒,他被一只手抓住,拢进手心里。
漫天的风雪如同细碎的银沙,从门口的空隙卷进来,对方的身影被飞舞的雪粒轻轻勾勒,轮廓分明。明如晦站在风雪交织的门前,低下头,眼眸中的情绪被巧妙地隐藏,波澜不惊地看向手中的“困困符”。
郁危身体瞬时紧绷,随时准备应对对方的突然发难。
他高度紧张了半天,却什么也没等到。明如晦只是看了他几眼,然后就移开了目光,把门带上了。
郁危被彻底困在了屋里:“……”
眼前一晃,他被人随意扔到了桌上,脸朝下。趁着明如晦转过身去,郁危有些恼火地翻了个面,想要借机从窗户缝溜出去。
他刚往那边走了一步,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低咳,压抑而轻促,快得像是幻听。但那瞬间乍然显露的疲惫虚弱,还是成功让他止住了动作,在原地停顿了一秒。
只是片刻的犹豫,他就错过了逃走的最佳时机。
在对方转过身来的前一秒,郁危毫不犹豫,啪地又趴了回去,同时,悄悄掀起来一个角来偷偷观察他。
明如晦走到他面前,伸出手,越过他伸向桌上的茶盏,似乎是渴了。他肩头的长发随着动作落下来,轻扫过郁危的面前。
深邃的、纯粹的黑色。
无比陌生的模样,似乎存在着剧烈的冲突,以至于撕裂了从前温和平静的表象,透露出一种令人心悸的邪性与堕落。
如此的割裂,以至于他没法把两人当作是同一个人。
郁危安静地看了一会儿,随即轻微地抬了抬头,余光紧接着瞥见了什么,微微一愣。
他看见明如晦依旧戴着那副银质的面饰。银白镂空的面具严丝合缝地贴紧他的脸颊,在微弱的光线下闪烁着冷冽而神秘的光芒,仿佛是他与俗世之间的一道屏障,堪称冷淡地隔绝了视线。
映衬下,嘴唇的颜色更加淡,情绪、笑意、眼神,都在这面具之后变得模糊不清,难以捉摸。
他垂着眼,看着斟满的冷茶水,似乎想要去拿,下一秒,却忽然收回手。
郁危被笼罩在他的影子下,抬起脸,看见他一手捂住嘴唇,渐乱的呼吸声从压抑轻微变得清晰可闻,随后,猩红的血从他的指缝间滴落。
啪嗒。
桌上的小纸片微不可察地动了动。
啪嗒。
血腥气蔓延开,过了须臾,明如晦松开手,没有表情地看着被染红的掌心。他的嘴唇上还沾着隐隐发黑的血迹,突兀又不祥,在那张清冷无波的面容上显得冲突而矛盾。
他的视线微微偏移,似乎现在才注意到桌子上的小纸片子,但并没有过多的兴趣,像对待一张废纸一样,随手一拂,郁危便被从桌上赶到了地上。
“困困符”顺从地躺着,没有一丝一毫的反应,因为郁危在出神。
他想起封山结界的异常,被灵力轻易破开的那道缝隙,之所以会如此,似乎都是因为明如晦突如其来的虚弱。
他怎么了?
这个想法刚冒出来,郁危又不爽地翻了个身,冷漠地想,他怎样又和我有什么关系。
如果不是这次明如晦受伤出了问题,他不会有离开的机会,兴许此后也不会再有。
郁危看了眼半掩的支窗,毫不犹豫地爬起来,身形轻盈地借力跳到桌子上,然后飞快地向窗子的缝隙掠去。
——彻底离开这里。
将要翻出去的前一刻,他忽然听见身后,一声轻得几乎听不清的:“……歪歪。”
小纸片如同被定身术击中,身体瞬间失去了所有灵动,僵硬在原地,连空气都似乎凝固了。
郁危堪称是用力地回过头,纸做的身体发出喀拉一声。视野中,会这样温柔叫他的人却没有出现,只有如今,那位全然陌生的古神,坐在桌前,垂着眼眸,点燃了手边的灯烛。
暖色的灯影在他的脸上摇曳,火舌几乎舔舐着指尖,下一秒,又退缩回去。这一瞬间,郁危看清了明如晦唇边泛黑的毒血。晦涩的、暗淡的,令人极端不安的色泽,在没有血色的嘴唇上,近乎诡异。
他愣了愣,想要看得更近些,那人却忽然抬起眸,往窗边看了过来。
“……”小纸片子熟练地趴下装死。
他听见脚步声缓慢地朝他而来,熟悉的气息在他身侧停留了片刻,随后抬手,在郁危紧张不解的窥视中,收了撑杆,将支窗关严了。
郁危:“……”
这下是真的出不去了。
这个念头在他脑中闪过一秒,紧接着,另一个更为强烈的念头占据了他的思绪。郁危慢慢地蹙起眉,闻到了对方身上变重的血气。
明如晦中毒了?他心里莫名很在意。
他也会有这么不小心的时候吗?完全想不到有什么人能在明如晦的眼皮下光明正大地下毒。
是什么样的毒……
郁危眼角余光不经意间滑过地面,一抹刺目的鲜红猛然闯入了视线,随后,仿佛被无形的绳索骤然勒紧,他愣住,呼吸和神情都凝固在了那一刻。
今日是月底。
他本该毒发的日子。
为什么会这么巧?他混乱地想。为什么刚好是今天?
为什么他会莫名其妙地解了毒,为什么楼涣逼他喝下的恶神血在他的身体里失去了作用,为什么明如晦会在今日毒发,为什么封山结界会一霎虚弱到能被他破开。
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