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古(28)
郁危反问:“为什么?”
虽然这笼体上设下了灵力禁制,但他未必不能冲破。就算是明如晦亲自留下的禁制,他也有自信能找到办法破解。
木朔摇了摇头,指了指天,又写:“他能感应到。”
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郁危搭在笼身上的手指一僵。
“如果他不允许,”木朔写,“你出不来,也打不破这笼子。”
暴力破解的念头被迫打消,郁危站在原地,收回手,半晌,又往后退了几步。
明如晦会不会放他走,取决于明如晦恨不恨他。这个问题,郁危想不到答案。或者说,他有答案,但不想承认。
世间的流言亦真亦假,变化莫测,唯一变不了的是他与明如晦决裂的事实。他用刀刺伤了明如晦,逃出了昆仑山,但很奇怪的是,他对自己的这位师尊始终没有多少恨意。这些事情好像从来不是他想要做的,可他却并不无辜。
那明如晦呢?
会恨他恩将仇报,会厌恶他背叛师门,或者对他失望透顶,任他自生自灭吗?
或许这个笼子会给他答案,但他退了一步,躲开了。
郁危眸光凝在笼身淡淡的银辉上,神色平静到麻木。过了一会儿,他看向木朔,似乎已经接受了事实,问:“我想知道,木家和明如晦究竟有什么关系。”
木朔站在笼外,苍老的面容被铁栏挡住大半,没在阴影里,神色阴沉。
他静静地盯着郁危的脸许久,像是已经确定对方再也逃不出这笼子,在半空中,用简单的词汇,慢慢地写道:“很多年前,他来过。”
“木家那时是村长,村子遇上死劫,恶神降灾,没人救我们。他帮了我们,付出了一些代价。”
“木家祖先要感谢他,他拒绝了。”
在木家祖先的眼里,明如晦是个有点奇怪的神。他站在那棵死而复生的白梅树下,垂眸淡笑着谢绝了木家准备的丰厚谢礼,缓声说:“这是我应该做的。”
“抱歉,”他神色从容,看着山谷遍野的春花,忽地笑笑,语气听不出情绪,“给你们添麻烦了。”
木家祖先至死也没有理解这句道歉的含义,明如晦也从未解释。他折了一枝白梅后就离开了,一去百年,只留下一枚神骨,守护了村子的世世代代。
“我们本来可以安宁生活。”木朔神色始终防备,此时显露出些微愤怒,“就是你们这些人,想要偷走神骨!”
郁危冷淡道:“我没有想偷。我们来这里,只是为了解决病劫。”
这句话不知怎么刺激了木朔,他猛地抓住栏杆,眼睛紧紧盯在郁危脸上,从残废的咽喉里拼命嘶吼出几个音节,几乎愤怒到了极点。
哪怕声音扭曲变形得不成样子,郁危还是分辨出了他的话——
“是……你们!病劫……就是你、们、引、来、的!”
如同被重锤猛地击中,电光火石间,一缕思绪飞快从头脑中掠过。郁危沉声追问道:“我们?你说的是谁?”
木朔从喉咙里模糊地冷笑一声,没有回答。
“你的同伙也被困在外面,之后我会放他们离开。”他一笔一划地写下,“我不相信你,你不能这么轻易地走……”
话音未落,地面颤动。远处禁制彻底碎开的声音,如同锁链节节断裂,伴随着悠远钟鸣,轰然敲在耳膜上,震颤不已。
浩荡的余威悍然扫荡过整个木宅,木朔受不住地紧紧捂住耳朵,神色由一开始的镇定转为愕然,下意识地望向笼里的人。
满室颤动的瞬间,郁危第一时间检查了墙后掩藏的神骨,确认没事后,才收回视线。他看向木朔,淡淡道:“看来外面的禁制被打破了啊。”
木朔难以置信地摇摇头,又想起什么,沉下脸去开启木宅的机关。顾不上许多,他猛地拍下墙里嵌入的机关暗钮,然而没有任何反应。木朔焦躁地又用力按了几次,木宅的机关却似乎全部失灵,沦为了一堆废铜烂铁。
意识到了什么,他猝然回头看向笼里。郁危依然站在笼心,不咸不淡地道:“一路上我有留意你用过的机关,把它们暂时都封住了。”
怒火消褪,木朔近乎匪夷所思地盯着他,似乎根本想象不到有人竟然可以一边闪躲一边毁掉所有的机关。他表情变了又变,手指比划了两下似乎想说什么,却听见身后暗道里传来平稳的脚步声,随即有人轻笑道:“做得好。”
木朔顿时紧绷起来,拖着瘸腿闪到一边,警惕地望向来人。
孟白率先钻了出来,他身形敏捷,一眼看到木朔,愣了一下:“你是……”
郁危毫不犹豫命令道:“抓住他。”
下意识哦了一声,孟白与木朔对视一眼,立刻追了上去。后者因为腿脚不便,很快就被孟白擒住,压着人他才回过神,一头雾水地怒道:“我为什么要听你的啊?”
郁危没理会,继续望着暗道的洞口。
“师哥!”
邵挽慢了半步从暗道爬出来。孟凛拖拽着纸人紧随其后,看见祠堂时,他神色微微变化,几乎称得上是欣喜,然而看见木朔的瞬间,很快又僵在了脸上。只是这些变化太过细微,隐在暗处,无人察觉。
最后,衣摆一晃,谢无相弯腰从暗道里走出来。他姿态从容,视线淡淡往祠堂内一扫而过,隔着数道铁栏与郁危遥遥对视一瞬,忽地弯了下眉眼,往这边走了过来。
郁危斜靠在铁栏上看着他越走越近,冷淡道:“是你带他们进来的?”
谢无相问:“怎么知道是我?”
“孟家人有那个本事吗?”郁危毫不客气地说,“你,我不清楚。你是怎么破开禁制的?”
谢无相此前似乎已经给几人解释过一遍了,闻言笑了笑,又耐心地重复了一遍:“我买过一张储存了大量灵力的灵符,我想和爆破符一起用试试,然后便很幸运地冲破了禁制。”
郁危拧起眉:“那张灵符要存多少灵力才够用?”
“很多。”谢无相说完,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几乎花光了我的积蓄。”
“……”
郁危没话说了。他深吸一口气,想离这个花起钱财来大手大脚的家伙远点,又忍住了。谢无相扫过他脸上心事重重的神情,轻笑道:“一声不吭自己一个人追进来,结果被关在笼子里出不来了?”
若是别人,说是幸灾乐祸也不为过,但在他口中反而更像是某种轻飘飘的教训。郁危有些不爽地道:“一时疏忽。”
谢无相笑了,却并不怎么真诚,他不留情面地评价道:“不计后果。”
郁危:“关你屁事。”
他一副不爽的样子,就差把“不高兴”三个字写在脸上了。谢无相觉得好笑,随口道:“所以你下次别一个人乱跑。”
“要怎么出来?”他饶有兴趣地打量着笼体,“这也是禁制?”
郁危看了他一眼,又垂下眼睫,道:“出不去。”
谢无相手指一顿,有些意外地抬起脸,目光在他脸上逡巡片刻,像是要确定什么。
“为什么出不去?”他问。
“想出去,除非得到设下禁制的人的允许。”郁危站在阴影里,语气很淡,“不巧的是,我们有仇。”
谢无相看着他,几乎立刻就看穿了他的想法,缓声道:“你觉得他不允许。”
郁危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要用灵力强行冲破这个禁制,”他伸手,握住笼体的铁栏,冰凉的触感,“或许会很难。”
而且明如晦会因此感应到,事情会变得更糟。
“你还没有试过。”谢无相淡笑,“怎么知道出不去?”
郁危一静,望着他,谢无相朝他伸出手,示意他牵住。
越过铁笼,他抓住谢无相的手,内心忽地就平静下来。所有的后果都源自他自己的选择,无论对还是错,他愿意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