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古(33)
“我有事问你。”郁危一把拽住他的衣领,“木家当年是怎么没落的?”
孟凛本能地要摇头,却被强制望向木朔,触及对方满是恨意的眼神时,他猛地打了个寒战。
“他说不了,你来替他说。”郁危冷淡开口,“有一个字是假的,你的伤就永远不会好。”
意识到自己别无选择,孟凛恶狠狠地剜了他一眼,咬牙切齿道:“跟我没关系!这些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家主布局了几十年,知道的人早没剩几个了。”
“那就好好想想。”郁危平静道。
【作者有话说】
歪歪:生闷气()
第23章 蚍蜉撼树
察觉到伤口又开始流出血来,孟凛神色阴沉下来。意识到自己可能真的会死在这里,他脸色变幻了几次,很快便放弃了坚持,道:“……这些事我没有参与过,但我有一次偷听到了。”
“很久以前,家主便看中了这个村子。听说当年的木家还是一村之长,从数百年前起,积攒了几世几代的供奉,在山底建了一座庙。庙里只设了一座神像,香火供奉不断,木家人年年都会派人修葺看守。”
“这个村子的灵炁,是家主见过最纯净、最强大的。那时正是仙府几家吞并拓张的时候,方圆数里的几地都自愿投靠孟家,唯有单鸦村没有动静。家主想要这村子的供奉,炼化为灵炁为己所用,便试图说服木家,许诺可以庇护村子,只要他们肯归顺孟家。”
“只可惜,木家是块不开窍的木头。百年前受过昆仑山主的恩泽,便对他格外信奉,始终不肯向孟家低头。家主就派人制造了一场意外,解决了老村长和那几个不识抬举的木家人,留下了一个小孩,带回孟家关了起来。”
他咳了几下,突然笑了起来:“要彻底抹消木家和昆仑山主在村子里的痕迹,可是花了足足几十年。好不容易,木家倒了,没人再记得庙里的是谁,这里就成了一片无主之地,一块早就被孟家盯上的肥肉……”
郁危忽然开口道:“你们一直知道这里供奉的是谁。”
先前他以为孟家只是自不量力,贪得无厌地想要神骨,无异于蚍蜉撼树。却没想到原来这一切都不是空穴来风,而是精心缜密布下的长达数年的一个局,为的只是悄无声息地抹消明如晦的痕迹,并且已经几乎要成功了。
他的神色透着一股彻骨的冷意和难以察觉的怒火,声音如同沉在水里,拽着人心一点一点沉下去:“难怪没有人知道那个庙……因为你们用这样的手段,一点点抢走了他的东西。”
“就是知道这里是谁的,所以才要用些手段抢过来啊。”仿佛被他的话刺激到,孟凛扯出一个扭曲的笑容,“那可是昆仑山主,世间独一无二的古神,三生三世都受不尽的供奉和多少人求之不得的神骨,难道你不想分一杯羹?!”
话音刚落,他耳边刮过一阵风,是郁危五指攥紧,毫无预兆地给了他一拳。这一拳丝毫没有收力,孟凛被打得偏头吐出一口血,半天没爬起来:“怎么?你也是他的好信徒啊?”
他还有心情大笑:“没用的!没用!他那个徒弟,还不是一样贪图他的东西,甚至做得出弑师这种事来!我们做的这些又算得上什么?”
郁危将要落下去的第二拳停滞在半空,如同被贴上定身符,蓦地定格在原地。
“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啊……”孟凛撑起身体,带着恶意道,“他的伤好不了了,剩不了几天的……古神再厉害还能怎样,还不是一样会死。”
“十二仙府……都在等着那一天呢。”
一阵空白的耳鸣,冷静的神情出现了一丝裂痕,有一瞬间,郁危好像什么也听不见了。他愣了一下,忽然扭头去看邵挽。后者也满脸惊愕,带着哭腔道:“我、我不知道……明明大家都说没事了,说、说伤势早就好了……”
孟凛似乎早就料到他会这样说,从喉咙里溢出一声模糊讽刺的笑声:“那都是假的,他现在恐怕连自救都难,又怎么会管你们这些无关的人——”
不等他说完,他的衣领再次被人拎起来,如同毫无反抗之力的破布人偶,再次挨了实打实的一拳,连牙齿都被打落了几颗,立刻说不出话来了。新旧混杂的血渍洇在颈侧领口,郁危手上卸力,任他软绵绵倒了下去,站起身,声音平静到冷沉:“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会相信你的一面之词。”
他回过头,神情似乎还是与平时无异,只是脚步比平时要快了些。先前的血凝在眼睫上,干涸了,有些黏,他下意识想要擦,又想起来手也是脏的。
只是停顿了一秒,眼前一晃,紧接着脸上传来柔软温热的触感。他没说话,给他擦脸的人也没有开口,依旧是温和却不亲昵的动作,这次却带了点不容拒绝的力道。
过了一会儿,郁危冷静了些,攥住挪到下颌的方巾,撩起眼皮看了眼前的人一眼,说:“我自己来。”
仍然是有些生硬的语气,还带着没来得及收回去的疏离和冷淡。谢无相松开手,他趁机扯过方巾,用力擦了擦颈侧的皮肤,然后走到木朔身边。
“当年被带回孟家关起来的孩子,是你?”他放弃了迂回,单刀直入地问。
木朔看向他的目光有些复杂,但已经没有了最初的敌意。良久,他缓慢地点了点头。
太久了,久到他几乎忘记了究竟是从哪一年起,他就被锁在了那个暗无天日的房间里。
一开始他不知道孟家为什么留下他的命,以为这是一种变相的侮辱和折磨,却不敢轻易去死,因为不敢忘了木家的仇,不敢忘记木家要守护的东西,也不敢抛下全村人的命运。
他浑浑噩噩地活了数十载,寻找着逃出去的办法。直到那一天,他在守卫最松懈的时候成功地逃出了那个房间,透过窄窄的屋檐缝隙,第一次见到了久违多年的阳光。
他激动得双手都在发抖,沿着打听过的路线往外逃去,却没想到下一秒就撞见了他这辈子再也不想经历一遍的噩梦——
那个他只见过一面的孟家主正在和一个看不清面容的年轻男人交谈。
他听见那个年轻男人似笑非笑地说:“……孟家主应该还不知道被木家藏起来的神骨吧。”
孟家主肉眼可见地激动起来,而他如遭一盆冷水当头泼下,震惊于这个不明来由的人如何知道了木家守护了这么多年的秘密。
“我有一个办法,可以帮孟家主拿到这样东西,还能将这个村子收入囊中。”那个人继续说。
心里不祥的感觉越来越浓,他僵在原地,而对方的话隔着一堵墙,轻飘飘地、一字不落地传入他耳中:“——放了木家那个人,利用他把病劫引进村里。”
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难以置信的事情,后知后觉的愤怒和恨意几乎要从胸口烧起来,他想要立刻逃回村中,带着村民离开,然而老天都要和他作对,守卫在最后关头发现了他,不顾他的挣扎,把他带到了孟家主面前。
在那里,他又一次看见了那个陌生的男人。对方正用一种饶有兴趣的眼神盯着他,唇边噙着令人心底发寒的笑意,在那张臻于完美的皮相上,却显出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违和。
他抬起头,死死记下了这张脸。
孟家主在低声询问要如何处置他,那个人支着头,随意地打量了两眼,如同看外面的狗一样,习以为常又漠不关心。
一阵风吹过来,吹得领口低伏下去,他看见对方的左边颈侧有两颗痣,一黑一红,一上一下,鲜艳得如同着笔点就。
那个年轻人站起身,走到他面前,神色像在看一件过期的货品。
“你见过我?”那个人忽然问。
仿佛被掐住咽喉,他发不出一点声音,僵硬地、麻木地摇了摇头。
“没关系。”那人说,“那就记下来。”
随后,他站起身,终于露出一点兴致缺缺的神情,神色悲悯,却轻描淡写地开口道:“就让他不能说,不能跑,变成一个废人,这辈子都别想逃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