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88)
但转念想想,这也没什么可奇怪的了。皇城司能看到玉香楼的价值,广平王利用花楼联通各处消息,又有什么可奇怪的。
“温柳生和牡丹楼的女侍都死了,”曹溶提醒他,“牡丹楼想来会老实一段时间。你且不要惊动他们。”
凤随淡淡瞥了他一眼,“我心里有数。我做我的大理寺少卿,倒是你曹大人,要提防牡丹楼的人才好。”
曹溶看不惯他总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冷哼一声,“我也心里有数!”
别说的好像只有你有心似的。
哼。
转天一早,大雪仍然下个不停,路上的积雪已经没过了小腿。这般冷的天气,要不是有事要办,司空也是懒得出门的。
司空收起凤随让人送来的华贵的黑狐裘,翻出了以往住在梧桐巷时,顾婆子给他做的青布棉袍,外面披了蓑衣,戴好斗笠。
待打理妥当,提着膳房帮忙准备好的羊腿冻鱼等物出门去了。
雪还在下,小巷里的积雪已经快到小腿肚了,反倒是正街上因有衙门征了民壮清理积雪,要好走得多。
纵然如此,司空骑马也不敢走快,一路上还得避让车马行人,等他赶到昌宁街西街的平安巷的时候,也快到晌午了。
平安巷靠近西南城门昌宁门,在西京城,这里就是底层的穷人扎堆、三教九流出没的地方。偷偷摸摸、打架斗殴一类的事情多如牛毛。司空以前在京畿衙门做事的时候,没少往这边跑。
薛千山曾提过,他请商会会长出面周旋,宴请烈火帮的人,出席酒宴的人除了二当家老牛,还有一个人,就是昌平街东街上武源镖局的掌柜林成武。
其实武源镖局在昌宁街上也有一家分店,算起来就在平安巷的前街上。
司空在巷子北边的院子门口下马,走过去伸手拍了拍大门。
院子里无人应声。
贫民区的房子,能有个院子,一沿院墙,已经算是体面的人家了。司空个子高,踮踮脚就能看到院子里的光景,无非就是一个荒凉的空院子,院中一株掉光了叶子的老柿树,树下一口井,井口上盖着一块木板子,上面还压了一块石头,也是落满了积雪。
院中两间土房,俱已破败,一旁还有一个简陋的草棚,似乎是厨房的模样,收拾的也不甚齐整。
虽然都快中午了也不见有人扫扫院中积雪,不过看得出这里是有人居住的。
司空便继续拍门,直拍的邻居都嫌烦了,忍不住开了院门探头出来看。大约是见司空牵了马匹,本身又是个高高壮壮的青年,倒也不敢挑衅,小声嘀咕几句又掩了院门。
司空也不好意思这样扰民,但他带着任务来的,再加上这一路走的艰难,就不肯轻易放弃,又拍着门喊了起来,“谢六!谢六!”
良久之后,就听房门吱呀一声响,一个男人的声音懒洋洋的嘟囔一句,“谁啊?这大冷天的,这般不开眼?”
司空气得要笑,“你再说一句谁不开眼?”
那人的目光透过了漫天雪花,落在墙头外露出的面孔上,眼中似有激烈的情绪一闪而过,很快又恢复了之前面瘫的样子,“哦,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你啊。”
司空没有忽略他刚才一霎间的表情,心里暗暗叹了口气,“是我。”
谢六郎挠挠头,吊儿郎当的嘀咕,“这么个天,不在家里睡懒觉……你跑来干嘛?”
第72章 六郎
谢六郎的年龄要比司空大几岁,原本还算英俊的面容,因为一脸的胡子拉碴并且还有两个青眼窝,显出了一股子颓丧的浪荡气。
他身上的衣裳也穿的乱七八糟,好像刚从床上爬起来似的。尤其外袍,带子都没有系好,就那么邋里邋遢地挂在身上。
司空正想说他两句,就见他身后的屋里走出来一个穿着桃红袄子的妖艳女子,一边走一边系着大氅的带子,经过谢六郎身边的时候还凑过去嘀嘀咕咕说起小话来。
司空,“……”
果然他来的不是时候吗?!
这一看就不是什么良家出身的女子一边跟谢六郎交头接耳,一边还带着点儿调笑的神色偷瞟院门外的司空,看的司空心头火起。
就在司空忍不住想要抬脚踹门的时候,就见谢六郎一脸邪笑的把手伸进了小娘子的衣襟里。
司空,“……”
眼要瞎了。
司空侧身,不去看这让人长针眼的一幕。待听得身后院门吱呀响过,一阵香风从身边刮过,才又目不斜视地转过身来,没好气的瞪了谢六郎一眼。
谢六郎哈哈大笑,“小空,你也不小了,咋还这么傻里傻气的?”
司空气得要死。谁傻?谁傻啊?!
谢六郎看他牵着马走进了院子,还凑过来在枣红马光滑油亮的鬃毛上摸了一把,啧啧赞道:“不错,不错。你这是在哪里高就……哟,还给我带好吃的了?有酒没?”
酒水自然是没有的。
谢六郎喝酒喝得凶,都快把自己给醉死了。哪个还敢给他买酒。
谢六郎也不在意,笑呵呵的从马鞍上解下羊腿冻鱼,自去厨下挂了起来。又捅开炉火,打算烧点儿热水招待司空。
谢六郎这里自然是没有马棚的,不过院子后面倒是有一个养过牲畜的窝棚,虽然许久不用,但顶棚还在,勉强也能挡一挡风雪。
司空安置好马匹,摸回前院,就见谢六郎蹲在厨下,笨手笨脚地正在生火。
司空简直看不下去了,走过去将他挤到一边,将炉膛里的柴火取出来两根。像他这样柴火塞得满满的,哪里还能生得起火来。
再看看灶上的冷锅,并一旁破破烂烂的锅碗瓢盆等物,叹了口气,“你这日子都是咋过的?”
谢六郎就有些讪讪的,“我屋里有个小炉子,一晚上都生着火呢,就是那水在炉子上温了一晚上了,洗手洗脸还成,泡茶就……”
司空又问他,“才起?早上也没吃饭?”
谢六郎不吭声了。
司空从棉斗篷下面摸出一个油纸包,头也不回地递了过去。这是他来时的路上买的两斤包子,捂在斗篷里,这会儿倒还温热着。
谢六郎眉开眼笑的接了过来,“小空你可真贴心啊……唉,昌宁街东街的那家包子铺吧,他家的馅儿调的最对味儿了……”
水烧开,司空将热水灌进茶壶里,跟狼吞虎咽吃包子的谢六郎一起回了主屋。
谢六郎独居,屋里摆设简陋,到处都乱糟糟的。还好屋里生着小炉子,炉子上还坐了一壶水,倒也暖和。
兄弟两个围着圆桌坐下,司空将两个茶杯拎过来,用开水冲了冲,也不问有没有茶叶了,直接给两人各倒了半杯热水。
谢六郎嘴角沾着一片葱花,含糊的嘀咕一句,“家里有茶叶……”
司空没理会他,他心里在想要怎么跟谢六郎开口问话。
谢六郎以前也在京畿衙门蔡大人手下做都头,跟司空、金小五的交情都不错。后来他在巡街时因为维护商户,得罪了烈火帮,被烈火帮的人几次三番的寻衅。
这要是遇到一个硬气的上官,说不得就要跟烈火帮的人说道说道了,可惜谢六郎时运不济,遇到的是蔡茂德这等软包,到底还是丢了衙门里的差事。
要只是这样也还罢了。
后来谢六郎跟了镖局去走镖,结果烈火帮里一个小头目就勾搭上了谢六郎的娘子。待谢六郎从相州一带走镖回来,家里值钱物件都已被卷了个干干净净不说,小头目还带着一伙儿兄弟将他堵在院子里打了一顿,捏着他的手指在放妻书上按下手印。
谢六郎断了一条腿,养了几个月才把一条命养回来。从那时开始,他就有些游戏人生了。司空每次见他,他都是一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德行,司空说了几次也有些灰心。后来还是听金小五跟他说,谢六郎混到了九江门里去了。
司空没忍住,又叹了口气,“你就不能好好娶个媳妇儿,总是跟这些花楼里的小娘子厮混……”
“唉,唉,”谢六郎连忙拦住他,“你顶风冒雪的跑我这儿来,总不会是为了说这些傻话吧。我耳朵都听得长茧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