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223)
给司空他们赶车的车夫是凤随安排的向导,见状连忙走上前,用契丹语跟他套起交情来。司空看到他给那头领塞银子,被那头领毫不客气地推了回去,不由得心里一沉。
头领推开那车夫,径直朝着他们这辆马车走了过来。
司空按住李骞的手臂,自己从马车里跳了下来,冲着那头领不卑不亢地拱拱手,从李骞手里接过文书,递给了头领。
头领皱着眉头看完,又将文书递了回来,抬抬手对身后的士兵说道:“搜!”
“慢着!”司空也张开手臂,做了一个阻止的动作,声音比这头领还要大,“你们不能随便搜我们的行李!”
赶车的车夫连忙充当翻译,在头领耳朵边嘀嘀咕咕。
头领眼睛一瞪,一只手就握在了刀柄上。
司空从腰带上取下耶律云机赏的那把刀,举到了头领眼前,“这是你们元帅赏的!他亲口说过我们是辽国的客人!”
头领被震住了。
车夫凑过来给他翻译,被那头领没好气地踹了一脚。
李骞坐在马车上,看着围在马车前方的一众目露凶光的守卫,心跳的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司空怕的就是如今这情况,但箭在弦上,气势上再弱下去,情况越发不可收拾。最要命的是,还会连累那几个无辜的戏班子。
司空示意那车夫给他翻译,“各位将军,不是我们不让搜,而是不能由你们这些当兵的来搜。我们的乐器都是非常精细的,一旦有磕碰就会损坏,那我们千里迢迢就白来了。而你们元帅委托我们的任务,也无法完成,这个责任请问谁来承担?”
车夫站在头领身边,小声翻译司空的话。
头领流露出一丝迟疑的神色。
司空又说:“请你们将刺史府的长史刘长英请来。我们来这里,按照规矩是要与他交接文书的。听说这位刘大人专事宋辽交接之事,这位军爷要搜,最好也等刘大人在场的时候搜。我们一定配合。”
最后这句话终于安抚住了发飙的头领,他招手示意手下小兵去找刘长英。
司空站在马车旁边,紧握的手心里全是冷汗。车夫与他对视一眼,两个人默契的交换了一个互相打气的眼神。
司空就觉得那天晚上他在耶律云机面前聒噪一通,总算没白费。这些士兵对他们的元帅还是很敬畏的。
车队被士兵围了起来,气氛看似紧张,但司空留意观察,觉得这些士兵其实也没把他们这一队宋人当回事儿,会同意司空的要求,无非是顾虑真出了事要担责任。
负责辽宋之间接待工作的长史刘长英很快就赶到了。
刘长史二十出头的年纪,人长得挺斯文,身后还带着一个年龄比他还小的副史,副史手里拎着书袋,一副要当街办公的架势。
司空连忙上前见礼。刘长史显然是知道李骞的,表现的比较客气,而且让司空感到庆幸的是,他汉语说的很顺溜。
司空就把头领和刘长史请到一起,很客气的表示,“能不能请刘长史来检查?我们的乐器、戏班的行头都是很精细的东西,确实架不住军爷们翻查。”
刘长史点头,对这样的说法表示认可,他用契丹语对守卫的头领说:“交接使臣,是在下的分内工作。李大家有文书,是咱们的使臣从西京城里邀请来的客人,按理是不该搜人家行李的……”
两国相争还不斩来使呢,李大家也算是辽人自己邀上门的客人。但现在宋辽双方情况特殊,搞不好哪天就打起来了。
李骞就在一旁不动声色地添火,“当初说的是上门做客,现在看来,是当我们是敌人了?那要不就算了吧,待日后局势稳定,我们再来……”
刘长英连忙拦住,和气的劝道:“李大家要来的消息,宫中贵人们都已经知道了,您这时候回去,我们也不好交代……”
刘长英是崇尚汉文化的辽人,对于李骞这种艺术家还是很崇拜的,因此他也很乐意促成李骞的北上。
城门守卫的刁难,让刘长英也有些心焦。他听人说过,大宋的文人和艺术家脾气都很大,那叫风骨。城门守卫固然可以用强,但是,守卫的态度万一激怒了李大家,人家死活不去了呢?总不能真的一刀宰了吧?
李大家在大宋可不是默默无闻之辈,在辽人的地界上出了什么事,万一激起民愤就不好收场了……
真到那一步,上面一层层追究下来,他也是有责任的。
于是,他奋力在守城的卫兵和李骞之间充当和事老。
夜幕降临的时候,看守城门的一方率先妥协了。车队在这里堵了很久,上司都派人过来打听怎么回事儿了,小头领也有点儿招架不住这种压力了——主要是司空手里还有一把他们元帅赏的短刀。
哪怕明知道他是狐假虎威,但也不是谁都能无视老虎的威慑力呀。
最终三方达成协议,推举出了刘长英这位两边都信任的代表出面来检查。
“不就是看看有没有兵器吗?”刘长英跟守卫打包票,“我还能不认识兵器吗?”
守卫也觉得这种搜查方式可以接受,毕竟他们也在一旁看着呢。
于是就由刘长史一辆辆马车地搜过去,箱子由司空亲手打开,展示他们小心翼翼安放在柔软的衣服堆里的琵琶、古琴……等等。
衣箱里藏着的首饰箱子也都打开看过,不过出于对两国文书的尊敬,刘长史并没有伸手乱翻——乱翻也显得他们不怀好意,觊觎人家的财物不是?
到了戏班子那边,人家的箱子里保存的各种行头就更加精细了,一些头饰还带着会颤动的流苏之类的装饰物,若是暴力搜查,那等他们查完,这些东西也差不多毁完了。
这些东西虽然不大值钱,但有眼睛的都看得出其工艺的复杂性是北地难以模仿的。真要被他们弄坏了,影响了后面的演出,事情也多少有点儿麻烦。
刘长史和一众守卫都有几分侥幸之感。
最后,马车上下也都查看过,随行的护卫们的长刀短刀也都上缴了城门守卫,守卫头领终于在进出城的文书上盖了印,对他们放行了。
司空松了一口气,背后的衣服都被汗水浸湿了。
他把手雷分开,放在了两个首饰箱的下层。上方铺了绒布,绒布上放着的都是一些精细的物件。
搜查的人要是守城的那伙儿士兵就不好说了,但对于刘长史这样的文人来说,看到精细、贵重、颤颤巍巍的小物件,下意识的就会收敛自己的举动,避免对它造成破坏——这也是普通人会有的非常正常又微妙的心态。
有两国文书在,他们这个队伍多少也算“出使”的性质。于是刘长英就做主,将他们安排在了驿馆。
这个时候,顺州局势正紧张,也没有什么官方人员来往交流,驿馆的房间几乎都空着。
刘长史安排他们住了外院的三个相邻的院子。李骞人多行李也多,单独占了一个院子,其余四个戏班子两两分开,住了隔壁的两个院子。
刘长史表示会将他们的情况尽快汇报给刺史大人,至于他们是即刻出发,还是等候刺史大人召见,暂时还不确定。
司空度过了惊心动魄的两个小时,安顿下来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要了热水洗澡换衣服。
等他舒舒服服地擦着湿头发从洗漱的小间里出来,就见他师父已经坐在房间里等着他了。他也洗漱过了,头发半披在背后,还泛着水汽,身上也换了一身柔软舒服的旧衣。
见司空出来,李骞起身,接过他手里的布巾,拉着他坐下,慢慢的给他擦头发。
司空靠着他,心里的内疚慢慢卷了上来,“对不起,师父,让你担心了。”
李骞拍拍他的脑袋,淡淡说道:“师父说过,国家大事面前,一个人的命不算什么。你以为师父只是随口说说?”
司空哑然。
李骞一笑,“司空,我如今也没有什么别的亲人了,不跟着你,这世间万事于我而言,毫无意义。”
司空的鼻子酸了一下,“我会保护你。”
“师父信你。”李骞轻声说:“你也该跟师父交个底,我怕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反而坏了你们的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