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216)
司空缩缩脖子,“您同意啦?”
李骞没有出声。他是个七窍玲珑的人,司空说一句想进顺州,他立刻就想到了这背后可能会有的种种问题。
当然小徒弟的孝心他还是能领会的。但司空这个人,心里不止有自己人,有身边这些人,他的心里还有更宽广的东西。
这一点,李骞既担心,同时又感到骄傲。
如果可以,他也乐意去成全他。
当天晚上,司空带着他师父去一家名叫瑞明楼的酒楼吃饭。
瑞明楼的生意不错,上下两层的酒楼几乎满客。
司空提前订好了楼上的包厢。比起楼下大堂,包厢里要清净一些。但大堂里那股喧闹的声音仍然一波一波传上来,有些模糊,却将那股热闹的气氛都给烘托起来了。
闹哄哄的,却并不让人厌烦,反而让这个乍暖还寒的初春夜晚充满了温暖的烟火气。
瑞明楼的羊肉做的也好,比起他们昨天吃的那家羊肉馆子,味道要清淡一些,更符合李骞的口味。
美食当前,小鱼对司空的惧怕都仿佛变淡了,直到看见一个高大英挺的年轻人从包厢外面推门进来,他才一下子从微醺的恍惚里回到了现实,也想起了他家先生在来之前叮嘱他的话。
小鱼从座位上跳了起来,转头去看他家先生,见李骞微微颌首,顿时又紧张了起来,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走出了包厢。
他知道他们要说了不得的事情,不能让外面的人听到。而他,就是那个负责把门的关键的人员。
司空看到小鱼这么紧张的模样,都有些同情他了,心里琢磨要不要找个机会哄哄他?毕竟是他师父身边最得用的人,总这么神经兮兮的也不好。
小鱼走出包厢,拉过走廊上的一把空椅子,在包厢门口坐了下来。
包厢二楼的结构简单大气,一上楼就是一道走廊,走廊两侧是一间挨着一间的包厢。他们这个包厢是走廊最把头的一间,东南两个方向都是朝向大街的窗户,只有西侧挨着另外的一间包厢。
隔壁的包厢里似乎是一群读书人,借着酒劲儿,正谈论科举的事。过了一会儿,又有一个青年人的声音开始慷慨激昂的朗诵一篇描写北地战争的文章。
小鱼听了一耳朵,觉得这写文章的人文笔还是不错的,就是写的太空泛了。什么国朝将士威武,上下一心什么的……感觉像是颂圣的马屁文章。
他们对门的包厢里也有一伙儿人大呼小叫的行酒令。听着像是走镖的人,说的都是回去的时候要不要他们自己也贩点儿货物之类的话题,又说边城马匹管制太严了,车队里有生病的马,万一治不好,要到哪里疏通关系买上两匹……
小鱼又听听身后,他们的包厢里倒是静悄悄的,听不出在说什么。
进去的人,小鱼是认识的,是司空的上官,大理寺少卿凤随。凤随是凤家的人,如今这燕州,就是凤家的地界。听驿馆里的杂役们闲聊,说凤家的大郎君这会儿正在城外扎营,好像要跟辽人那边打起来了。
凤随跑到这里来说的事,恐怕也跟打仗有关吧。
小鱼有些紧张。听不见他们说话,心里反而更忐忑,又想知道,又不想知道,一颗心都揪起来了。
小鱼到底也不知道他们在包厢里都说了些什么,只知道凤随很快就走了。然后司空就跟着他们回到了驿馆,当天晚上也没再回去。
又过了两天,小鱼去厨房里想给他家大人点一份儿汤羹,忽然发现前几天帮着他送饭的那个小厮不见了,换成了一个相貌有些木讷的中年妇人。
小鱼跟厨房的管事闲聊时随口问了一句,那管事却说之前的小厮辞了工,回老家去了。
小鱼愣了一下,他记得那个小厮第一次帮他送东西的时候,两个人聊天,那小厮还说自己家里都没人了,要不是在驿馆找到一份打杂的活儿,这个冬天怕是就要冻饿而死了。
小鱼嘴唇动了动,却识趣的没有再追问。
他在这件事上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他想起李骞刚一住进驿馆,这个小厮就出现了……
小鱼的心跳不由得急促了起来。他想,莫不是有什么人盯上了他家先生?!
那……司空会跑过来说什么要住过来,还说要陪他一起去顺州,难道是因为知道了什么别人不知道的消息?!
小鱼胆战心惊了一会儿,又觉得自己恐怕是想多了。
小厮在驿馆里做事,他要盯着的,恐怕不是他家先生,只是因为他家先生与朝廷的人同路而行才会被盯上吧。
一定是这样。
张世良这样的朝廷官员才有被人盯上的价值啊,他家先生和戏班子的那些人,完全属于收到牵连的一批人。
小鱼琢磨了一路,决定还是把他的发现跟他家先生说一声。
第171章 李大家
小鱼还没跑回他们的小院,就听见远处传来一阵乐声。
有人在弹奏琵琶,却不是他听过的任何一支曲子。
小鱼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脚步。
他从这陌生的曲调里听出了兵戈之气。
虽然曲子弹奏得断断续续,还时不时停下来将某一部分来回推敲,但隐藏在曲调里的那种杀气,却让小鱼心动神摇。
这一定是司空在练习。
小鱼可以肯定。
因为迄今为止,在近距离接触过的人当中,他只有在司空的身上感受过这样逼迫得人透不过气来的杀意。
小鱼抹一把汗,心里直嘀咕,哎哟,妈呀,这是什么邪门的曲子哟,从来没听过。
哪有曲子一弹起来就好像上了战场一样……还是在战场上走投无路、举头一望四面八方全都是敌人的那种又悲壮又沉痛的末路之感。
司空这小子果然邪门。
国公府。
凤随和凤云鹤在书房里密谈,也不知父子俩谈些什么,连凤云鹤的副将都被打发到书房门口去站岗。
闫氏在院外来回走了两圈,停下来往里看,还是静悄悄的。书房的门依然紧紧阖着,守在台阶下的依然是凤云鹤那两个棺材脸的副将。
闫氏叹了口气。
书房重地,即便是她,也不可能不请自入。倒不是凤云鹤不够信任她,而是她要给后院的姬妾们做个表率,让她们知道国公府里的有些规矩,是谁都不能破的。
闫氏开始盘算等下见了凤随,要怎么若无其事的问起司空这么个人。
两天过去了,刘嬷嬷竟然告诉她,说司空始终没有回来,房间里的行李都不见了。闫氏就有些心虚起来,暗想难道是凤随发现了她对司空的关注,所以悄悄摸摸的把人给送走了?
闫氏觉得冤枉,还有一种不被信任的委屈。
司空并不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小兵,连凤云鹤回来都说凤随的这个手下很有才干,还说涿州传回的消息,说屠老带着人新造的一批火枪就是这小子设计的,据说比以往的火枪都好用。
国公爷都关注的人,她,她能对人家做什么呢?
她是那么不顾大局的人吗?!
院子里传来动静,闫氏停住脚步,就见凤随皱着眉头,心事重重的从台阶上走了下来。看见闫氏在院门外,愣了一下,“娘?你这是……有事?”
印象里他娘很少会跑到凤云鹤的书房这边来。
闫氏连忙挤出一脸笑容,生怕让他看出自己的满心焦虑,“没事,我就是顺路过来问问你……”
她脑子里一个念头一闪,接下来的话就说的顺溜了,“刘嬷嬷说你那里少了个人是怎么回事儿?我这边料子都备好了,等着给你们裁衣裳呢。”
在凤家,每个季节给郎君们以及他们身边的人做衣裳是多年前就有的规矩了。因此凤随也并未起疑,随口解释了一句,“他有别的任务。衣裳……就按我的尺寸做吧。”
闫氏一惊,“你,你怎么知道人家的尺寸?!”
凤随莫名其妙的看着她,“我们俩个头、胖瘦都差不多啊。”
闫氏提起的一口气又松懈下来,尴尬的干笑了两声,“也是哦……那就按你的尺寸做,昨天刘嬷嬷找出来一匹月白色的料子,我看那个孩子皮肤也白净,正好衬这个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