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222)
张世良惊疑不定的看过去,就见坐在他右手一侧的凤随淡淡的扫了他一眼,目光之中,颇有几分不加掩饰的厉色。
张世良心中一惊,原打算训斥将离的话在舌尖上转了一圈,又咕咚一声被他咽了回去。
他忍不住多疑:凤随是什么意思?难道这话是他授意的?
他,他想借着这个伶人做些什么?
可别连累了他……
辽人大多性情豪爽,耶律云机身为上位之人,并不厌烦司空这种有话直说的类型,闻言也只是一笑,“自然有效。你们师徒都是我们辽国尊贵的客人。”
司空就是要他当面承认一句“客人”。
客人,与应召而来的普通艺人,至少在身份上是有所不同的。比如进入顺州城的时候,普通的百姓会被守门的士兵随意刁难,但若是换成“客人”呢?而且还是元帅承认过的客人?
司空要的就是一个有利的说法。
得到了想要的回答,司空的脸上露出笑容,两只眼睛都亮了起来,“能得元帅一句话,是我们师徒的荣幸。”
耶律云机微微一笑,抬抬手,示意一旁的小兵带他出去。
他的目光扫过宋人的坐席,看到了张世良脸上的忐忑,也看到了凤随脸上的沉稳。他认得这个年轻人,在燕顺两州之间带兵与他纠缠了数月的那个年轻人,正是此人的兄弟。
凤家军。
凤云鹤、凤锦……
耶律云机心想,这些宋人里头也是有一些硬骨头的。
司空回来之后,先去了一趟他师父那里。李骞果然还没睡,正裹着一条薄被,靠在床头心不在焉的看琴谱。
见司空推门进来,一下坐了起来,两只眼睛上下打量他,直到发现他的小徒弟手脚俱全,并没有受伤的迹象,这才松了一口气。
司空就觉得,他师父虽然没说话,但一双眼睛却把什么都说了。他觉得心头暖暖的,忍不住凑过来在他肩膀上蹭了蹭,“我回来了。”
李骞有点儿架不住这么大的孩子了,还一见面就撒娇,有些手忙脚乱地搂住他,在他背后拍了拍,“没有被刁难吧?”
“还好。”司空乐呵呵的拿出耶律云机赏的短刀给他师父看,“在外面等的时间长一些,见面的时候倒还好,弹个曲子,说几句话,然后就出来了。”
李骞翻来覆去的看那把短刀,又摸摸司空的狗头,“如此就好,我就怕你年轻气盛,被人刁难的时候沉不住气。我看隔壁戏班子的人都回来了,就你还没回来,这个担心哟……”
“小瞧人。”司空不服气,“你看我是那样的人吗?”
李骞一下被他说的心酸起来了。司空从小在寺庙里长大,吃穿都未必供得上,哪里有他这样的长辈时刻宠溺着他,他哪里懂得任性那一套哟。
李骞摸摸他的脸,“嗯,师父错了,小瞧了徒弟。”
司空一乐,“我回来的时候,听那个带路的小兵说,元帅发话,让我们明日就去顺州。还说这边怕是要打起来,让我们赶紧走。”
李骞也已经接到上面传下来的消息了,点点头,“走了也好,咱们不能打,留下也是别人的累赘。”
这样一想,他忽然又有些担心了。这边要是打起来了,凤随还能分出精力去支援司空吗?他可知道司空这一趟去顺州,手里头是带着任务的。
司空不知道他师父在担心什么,他在想别的事,“师父,你找人跟戏班子的头领说一声,明天出发的时候,让他们都跟在我们后面吧。我们人多,就由我们的人来开路吧。”
他在想以那几个戏班子走江湖的经验,肯定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进城的时候人家要搜车他们说不定想着忍一时之气,就让搜了。
但他们让搜了,轮到李骞他们的时候,就有些不好说了。真要争辩起来,人家也能反问他,“既然是同行,怎么人家都让搜,就你不让搜?”
如此一来,反生事端。
司空的打算就是他们来打头,到时候,就拿出耶律云机赏赐的短刀,狐假虎威的跟守卫交涉。最好的结果,就是都不搜,直接放他们进城。
如果执意要搜,司空再见机行事,想别的办法。或者就像凤随提醒他的那样,让刺史府的长史出面来搜。
司空觉得,凤随能特意提到这个人,那么这个人的身份,应该是能信得过的。
转天启程的时候,凤随怕惹人注意,自己就没露面,只派徐严过来送一送,顺便提醒司空冷静行事,遇到刁难,尽量先拿文书说话。
出发之前,李骞和戏班子的老板手中就得到了一份正式的文书,文书由契丹、汉两种文字书写,并且有鸿胪寺与辽人使臣的印章,表示他们是以受邀客人的身份前往辽国。
司空昨天在宴会上的举动,凤随心知肚明,知道他是担心文书在战时不起作用,才想借着耶律云机的名号扯虎皮拉大旗——正因为顺州城的情况大家都摸不透,所以司空才会表现的有些急躁。
这也是凤随有些担心的地方。
队伍启程之后,司空发现另外的四个戏班子果然将李骞一行人当成了首领。他对这种情况比较满意,大敌当前,最忌讳窝里反。
别管戏班子的各位是出于不想惹事还是什么其他的考量,做出了这样配合的姿态,对于司空来说,这种情况都是他乐见的。
他们还在燕州的时候,凤随就将这些戏班的情况摸了一遍,其中也有几个人的背景颇有些不清楚,但时间紧急,只要这些人在进城的这个环节不要给他添乱,其他的事,都可以等到进城之后慢慢料理。
真有什么问题,司空也不介意先下手一步,送他们上西天,免得事情到了紧要关头,他们再跳出来拖他的后腿。
这一路,因为前方未知的危险,司空显得格外沉默。
李骞看到这样的徒弟就格外心疼,忍不住就想找点儿话题来分散一下他的注意力,“这一路,也没看见咱们的人都在哪里扎营。”
司空觉得,他们现在只是凤随的亲兵,不属于北地的编制,不知道人家排兵布阵的内情也挺正常的。
不过作为一个军人的直觉,还是让他在离开燕州城的时候,隐约有一些察觉。
“燕州三面环山,”司空对他师父说:“地形挺复杂的,咱们看不见也正常。”
李骞就叹气,“还好咱们把燕州打下来了。”
就连他这个外行也从燕州的地形上看出了其地理位置的重要性。
“燕州一战是惨胜,”司空跟他师父说悄悄话,“听说那一仗凤锦重伤,手下的前锋营都快死绝了。”
李骞唏嘘不已。
司空的脸色沉了下来,眼里流露出格外坚定的神色,“所以顺州才更重要。拿下顺州,燕州的外围相当于有了一层屏障,压力会小很多。”
李骞,“……”
得,白琢磨了,话题还是绕回去了。
李骞就叹了口气,说:“司空,你也别把师父想的太没用。我身边这十来个人跟了我好些年了,也都是能打的汉子。到时候,不管你想做什么,都听你的安排……包括我。你也别总想着我们怎么怎么样,其实……家国大事面前,一个人的命,也没那么重要。”
一席话,说的司空眼泪都快流下来了。
他想说每一个人的命都重要。但他心里知道,真到了某些时候,某些不得不做出选择的时候,他自己的命也是可以交付出去的。
第176章 搜
从柳树坡到顺州相隔不过三十多里路,并不算远,要搁到后世,都属于首都的周边区域。因此一行人天不亮出发,到黄昏时分也就到了。
顺州城果然戒备森严,远远就看到城墙上方旌旗飘扬,一派肃杀之气。
守在城门口的都是身着铠甲的卫兵,城门外冷冷清清,几乎没有进出城门的人,因此他们的车队还没走到近处,就引起了这些守卫的注意。
一个小头领模样的辽人腰挎宽刀,大模大样地走了过来,张开手臂示意车马都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