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86)
陈原礼就转头问司空,“今日可有什么收获?”
司空看看他,再看看凤随,就觉得陈原礼能一路跟上来问他,且凤随也并不反对,可见也是知情的。即便如此,他也不敢多说,只是点了点头敷衍道:“若说收获……也有吧,有机会见一见什么叫山外有山了。这世间的高手可真不少呢。”
陈原礼,“……”
陈原礼诧异了,他怎么记得司空是个有话直说的傻孩子来着?怎么跟着凤大人出去一遭,就成了个懂得轻描淡写带歪话题的精明人啦?
司空显然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只是看着陈原礼微笑,却并不多说什么。在经过了这颇为刺激的一夜之后,他终于有了一种被凤随当做自己人看待的感觉。
这种感觉颇微妙。就算凤随以往对他也不错,但他还是能从他的态度里察觉到这一点不同。
这个时候,怎么谨慎都不为过——闭嘴都来不及,哪个会犯傻的当大喇叭?!
凤随也在一边笑了,对陈原礼说:“何必打趣他?等下还有人来,今晚的事还没了结呢,都给我打起精神来吧。”
陈原礼忙正色应了,又问他,“什么人要来?”
这大半夜的,还有宵禁呢,谁会这个时候摸到他们这里来?
第70章 价码
司空第一次见识到了有钱人家的内书房的规模。
内书房,对凤随来说并不仅仅是一个读书办公的地方,简单说来,它其实是办公室、藏书室、卧室、会客室的一个组合。
公事繁忙的时候,凤随就直接在这里住下了,因此一应的生活用品都是齐备的。
司空跟着贯节走进浴房的时候,觉得官宦人家的浴房,跟他前世去过的那些高级的洗浴会所相比,也不差什么了。
浴房里早早就笼上了火盆,门一打开便是暖意融融。外间的榻上整整齐齐摆放着换洗衣服——衣服都是凤随的。但是用贯节的话说,就是:凤随让府里的针线房按照司空的身量订做的。
司空点点头,“让大人费心了。”
他倒也不至于傻乎乎的回一句“我有衣裳穿”这样的话,但还是不自觉的有了一些发散的想法。
至少从理智上讲,他很难把凤随这样的关心,单纯看做是单位过年给员工发福利。
站在他的角度,他会觉得自己是凤随的下属,是在替他工作,这是一种工作上的从属关系。在这种关系的基础上,他会遵守基本的职业操守,去为他分忧解难,去尽力对得起这份儿薪水。
但凤随大概是站在一个主公的立场上,将司空看成了他的囊中之物。
这是一个即便长着智商一百八的脑袋瓜子也无法协调的问题。司空已经意识到了这个时代的人,尤其是上位者,他们想要收拢的属下的忠心,其实包括了两方面的衡量标准:身体的,以及精神的。
但在司空这里,司空绝对不会认为我替某个人工作,我的灵魂都属于他。
贯节委婉的点出了凤随对司空的看重之后,并没有在司空的脸上看到感动的神色,不由的有些纳闷。
是他表述的方式不对吗?!
他小心打量司空的神色,却见他转过头冲着他笑了笑说:“有劳贯节兄弟了。我自己来。”
贯节觉得他的笑容像有心事,也不好说什么,便点点头说:“小厮就在门外,要热水还是要什么,你尽管吩咐就是。”
司空点点头,掀起帘子,走进了浴房的内室。
出于保温的需求,浴房的面积并不大,一个半人高的冒着热气的浴桶就占去了房间一半儿的空间。一旁有矮柜,上面摆着各种洗浴的用具:布巾、梳子、皂团等等。
寒冷的冬夜,看到冒着热气的浴桶,人还没有浸进去,那种由心而发的舒适感已经令司空微微眯起了眼睛。
算了,司空有些自嘲的想,每天想东想西又有什么用呢。
再说,他也只是不能认同这个时代的价值观,并不是不知好歹,看不到别人对他的关怀。尽管这关怀的价码,委实太高了些。
一墙之隔的浴房里,凤随也泡进了热水里。不过他这里的浴房就不是简陋的浴桶了,而是半间屋子大小的暖池。
屏风之外,陈原礼坐在那里给他回事,说的都是刚从桑家的几间作坊上查到的事。
“能与桑家比肩的,就是安顺街的周记。”陈原礼说:“周家的作坊在城南十里镇。除此之外,还有马家、王家,都不成规模,想来桑家也不会将他们放在眼里。”
凤随就说:“这几家的动静,也找人摸一摸。”
陈原礼应了声是,又说:“我听说薛家在南边有一旁支,专门是做竹纸生意的。”
凤随立刻就反应过来他想说什么了。北地竹子较少,竹纸的成本自然也较桑皮纸更高,但竹纸有竹纸的好处,纸张洁白光滑,也颇受文人们的喜爱。这东西在南边易得,而薛家又有现成的商队南来北往,薛家想在造纸行里插一脚,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薛仭这老狐狸能把薛千山安排到西京来试试深浅,”凤随轻声说:“有所图谋是肯定的。”
但要说桑家的事有薛家什么手笔,这会儿还说不上。
陈原礼又问,“今夜的事……”
凤随就嗯了一声,说:“等下皇城司的人应该会过来……让贯节过去看看司空收拾好了没有,若好了,一起过来。免得一套话还要我说两遍。”
陈原礼连忙出去了。
司空换好衣服,对着外间的铜镜照了好半天。
他前世的时候家境也是很不错的,皮子、鹅绒什么的也都是穿过的,但说实话,他真没穿过这么好的丝绸。
光滑、柔软不说,夹层里蓄着的似乎也不是普通的棉花。司空不能撕开衣裳看看里面的材料,总之就是觉得凤随给他做的衣裳,比他平时穿的棉袄更轻便,也更合身一些。尤其衣料贴在皮肤上,自有一股暖融融的舒适感。
司空对着镜子叹了口气。就算他从来没打算要卖身给谁,但对着别人这般周到的好意,他也是要说一声谢谢的。
衣裳好,自然衬得人更加精神了。
他回到内书房的时候,陈原礼都笑着说了一句,“哟,这可真是人靠衣裳马靠鞍啊。”
凤随没有打趣他,只是上下打量他,眼中微微含笑。
司空就先向凤随道谢,本来还想说自己有薪水,有新衣,犹豫了一下还是什么都没说。他决定把今天的这一身衣裳当成是单纯的礼物,领情就好。
至于凤随在衣裳之外想要表达的意思,司空暂时就当自己没想到吧。
凤随招呼两人落座,言归正传,“司空怕是这会儿也糊涂着吧?”
司空看出他这是要解释来龙去脉了,便点点头,“属下想着,大人行事素来磊落,被杀之人的身份想来大有问题。”
陈原礼又给这小子酸了一下。
怎么人生得俊俏,马屁也拍得这么别致呐?
凤随扫一眼陈原礼的表情,眼中带笑,“要说这两人身份,还得提一提广平王造反之事。当初兴元府的事儿一传进西京,赵懋的儿子就跑去找官家哭诉了,为了表白自身,他交出了一张广平王在西京城里安插人手的名单。”
司空听到这里,不由自主的将后背挺直了。
他头一次知道广平王还有个儿子留在西京做人质。不过想想历史上那些真实的例子,又觉得这原本就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司空这个时候,倒是想起宋代的皇子似乎没那么容易封王,而且封王的,也很少能将王爵传于后嗣。广平王的儿子,想来身份并不会太高。
他问凤随,“广平王儿子多吗?”
“成年的儿子就这么一个。”凤随耐心答道:“所以他当初送子进京,满朝官员都赞他知礼。说起来,都在西京城里住着,我也曾见过赵玉几面,只看外表,确实是一位端凝君子。”
陈原礼自然是已经知道这些事情的,小声嘀咕一句,“说不定是父子两个商量好了,在官家面前唱双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