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206)
直到李春琴将所有的事情一一道来,并且签字画押之后,李嬷嬷才终于停止了哭叫,慢慢的恢复了神智。
然后,她开始感到恐惧。
“琛哥儿……”她的嘴唇白中透灰,脸色已经黯淡的没有血色了,唯有一双浑浊的眼睛还闪动着一点亮光,“我是你娘的奶嬷嬷,我一直把她当成自己女儿一般……就算后来……我也是为她好……”
司空看着她固执的双眼,忍不住都要笑起来了,“你怎么为她好了?”
李嬷嬷像是受到了鼓励,说话的声音都急切了起来,“李家只是耕读人家,就算有钱,又如何能与国公府相比……要不是姑爷主动求这门亲事,她哪有可能攀上国公府……”
司空冲着堂上的县令大人拱拱手,“大人,李氏招认了。”
县令扫一眼一旁做记录的文书,“李氏,可是你将你家娘子拐进了国公府?”
李嬷嬷惊了一下,神情有些恍惚,“不,不,老奴只是按照公主的吩咐,将她关在房里……她不听公主的话,还逃出去……后来……谁知道她会寻死啊……”
李嬷嬷呜咽起来,又颠三倒四的向司空求饶。她已经有些糊涂了,潜意识里只知道司空要杀她。
司空忽然笑了起来,“李氏,你就没想过虞道野是故意派你来见我的吗?”
李嬷嬷呆滞了一下,“……什么?”
司空反问她,“你说,虞道野会不会猜到我已经知道当年的事?他会不会想着,我满心怒火,需要一个发泄的目标?”
李嬷嬷面色大变,“不,不会。”
“会。”
司空哪里会去揣摩虞道野这个渣男怎么想,他只是用尽一切办法来打击李氏。她不是觉得国公府的那些人重视她?那就让她知道,正是国公府的人打发她来送死。
她在公主面前,其实啥也不是。
李嬷嬷眼里的光慢慢熄灭了。
是啊,国公爷真的只记得她是李持盈的奶娘,而忘记了她対李持盈的背叛吗?或者,把她送到李持盈的儿子面前,才是対她最好的惩罚吧。
虞道野的心里,其实也是恨她的吧?
李嬷嬷艰难的抬起头看着司空,“公爷让老奴带着大娘子出城,我……我没听他的……”
司空面无表情,“那又怎样?”
就算虞道野対李持盈还抱有感情又怎么样?他还不是没有胆子从他老娘的手里抢下李持盈的一条命?
李嬷嬷的神色黯淡了下去。
她肩膀两边已经做了包扎,但鲜血还在不断地渗出,腿脚也无法使力,与其说是跪着,不如说是瘫在那里。
她借着李春琴的手艰难地跪下去,磕了个头,“大人,老奴认罪。”
司空憋在胸口的一口气就这么散了。
她认罪了。
这也只是第一个。
县令一边头疼,一边庆幸苦主只告了一个逃奴,连另一个帮凶都没有提。至于慎国公当初是不是贪图李家的财产才去做上门女婿,长荣公主是不是真的逼死人命……
苦主不提,他也不好多说。反正他也无权去提审国公府的人,就算他有那个胆子,这也隔着好几千里地呢。
不过按照审案的规矩,文书上还是把这些背景都详详细细地记录下来了。
县令大人破罐子破摔的想,这些人是不是要回京城去状告慎国公府,是不是能告赢……这也不关他的事。
反正李冬月确实是背主逃奴,证据确凿,这就够了
判决书很快写好了。
一式四份,除了原被告各领一份,官府还要留一份,另外一份发回刑部存档。
这个时代的官员都是经过了十年寒窗,科举出身的读书人,判词写的也讲究,甚至还対虞道野化名李道上门给人当赘婿,事后又反悔一事发表了含蓄的点评。
“……娶妻论财,夷虏之道,大丈夫立世,当磊磊落落,肯视妻孥房奁中物为欣戚也……更有甚者,不顾结缡之情,相救之恩,背信弃义……当如是乎?”
司空颠来倒去看了半天,也没看明白“结缡之情”说的到底是虞道野的老婆,还是李持盈?或者两个都有?
他把判决书递给了李骞。
李骞脸上就露出一种感慨的神色来,“当初我到处打听阿盈的消息……也告过官……可惜……”
可惜什么,他没有再说。但司空又有什么想不到的呢,李骞大概会动用他师父的关系,或者到处砸银子……
但国公府门第太高,民告官,哪有那么容易。
司空搂住了李骞的肩膀,轻声安慰他,“国公府这个庞然大物,或许不能一下子告倒,但总有漏洞可循……李冬月就是一个漏洞,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别忘了,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啊,师父。”
李骞眼圈微红,他点点头,“対,有了一个,就有第二个……总有报仇雪恨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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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娶妻论财,夷虏之道,大丈夫磊磊落落,肯视妻孥房奁中物为欣戚也~
出自百度。宋代“诉奁田”一案。
那个时代的判决书,强调了司法的教化作用~
第163章 行刑
在虞七刀放弃了搬出慎国公府的招牌来保护李冬月之后,对李冬月的审判就显得毫无悬念了。
以奴犯主原本就会重判,何况这里面还有逼死人命的情节。
李冬月被判了斩刑。
而且非常时期,整个涿州都在备战,必要的时候大牢里的死囚犯都是要上战场的,哪里有多余的地方关押李冬月这么一个生活不能自理的老婆子?
就算下了大牢,她这伤势能活多久还是个说不好的事儿。
再者,官府审案,也要顾及苦主的意见。苦主李骞怨气冲天,他还要随着押送岁币的车队前往燕州,这可是朝廷的差事,耽搁不得。
真要等到文书发往刑部,秋后勾决,这一来一回的,李冬月都不一定能活到那个时候。
于是,李冬月也不必押入大牢等着秋审了,直接判了斩立决。
虞七刀已经麻木了。
自从进了涿州城,一切都跟做梦似的,先是李嬷嬷找上了驿馆,踌躇满志的要把小郎君带回西京。
那个时候,虞七刀还以为这会是个轻松的差事,很快就能打道回府了。
然后小郎君出现了……
这哪里是小郎君哟,虞七刀在心里咆哮,这明明就是一头牙尖上滴血的小老虎。
但他别无选择。
身为禁军,服从上官的命令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一件事。更何况,他不仅仅是禁军,还是虞道野的亲信,他能以下犯上去跟虞道野的儿子作对吗?
换句话说,他能欺负得了如狼似虎的小主子吗?!
他能肯定,司空心里是没有半点儿要顾虑国公府的意思,虞七刀敢说一句“李冬月是虞家的下人”,司空一准儿就能把国公府也给告了。
哪怕涿州县令不能把国公府怎么样,但公文发回西京,国公府丢脸是一定的。
所以虞七刀只能装鹌鹑。
他拿着判决李冬月斩刑的判决书、李春琴放归主家的判决书,十分规矩的到李骞这位苦主面前表态,“虞某只是公爷属下,虞家的事,没有某置喙的余地。这些东西,某会带回去交给国公爷。”
李骞也无心对付一个不相干的侍卫。毕竟虞七刀跟作孽的国公府也没什么亲缘关系。
他点点头,“等观刑之后,你们也回去吧。”
毕竟再跟下去,司空也不可能跟他们回去的。
“观……观刑?!”虞七刀都结巴了。
“对啊,”司空带了点儿讥嘲的表情看着他,脸上的笑容又冰冷又邪恶,“你不看,回去怎么说给虞道野听?”
虞七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