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117)
两位读书人都懵了,转头去看那位中年人,就见他一脸愧色,连说:“原来是江家的老狗!唉,这事儿是真的,昌宁街上好些人都知道……哎,刚才真是猪油蒙了心,怎么还可怜起他来了!”
说着,中年人朝着队伍前行的方向呸了一口,骂了一句“恶有恶报”。
罗松在后面拽了拽司空的袖子,“你说这些干啥?”
他一直觉得司空鬼心眼子多,不会无缘无故的做一些毫无理由的事。但像现在,他就看不明白了,不过是老百姓发发牢骚,这有什么好在意的呢?
司空一点儿也没有放低音量的意思,“不说清楚,大家还以为官府在祸害百姓呢。其实烈火帮在西京城里干了那么多坏事,官府铲除烈火帮,明明就是在替百姓除害呀。大叔,你说对不对?”
中年人连忙点头,“对!对!”
“这些帮派总是拉帮结伙地出来行动,跑到人家的商铺里去要钱,做小本生意的人一天才能挣几个钱?这些人辛辛苦苦的做事,只为了养家糊口,结果呢,还要白白的供养着这些蛀虫!你们说,官府该不该抓他们?!”
跟他们一起在街边躲避车马的百姓都被司空这几句话给煽动起来了,七嘴八舌的议论起他们听来的或是亲身经历过的烈火帮的种种恶行。
罗松,“……”
罗松有点儿糊涂。不过,他注意到押送这些人犯从这里经过的侍卫头领骑在马上淡淡的打量了司空两眼。
大概是看在司空在为官府说好话的份儿上,他也没有出言呵斥,只是吩咐手下加快脚程。
人犯经过之后,百姓们也一边议论,一边各自散开。
罗松上了马,小声问司空,“你跟他们说这些干嘛?”
司空居高临下打量那两个读书人,有意要说给他们听,“人都有怜惜弱小的心理,但有人只看到这老东西可怜,却没想过被他欺负得要上吊的小娘子更可怜!他们看到这些妇人和孩子可怜,有没有想过,她们的男人养活家小的银两是从别人手上抢夺来的?别人家的妇人和孩子因此忍饥挨饿,说不定连命都要没了!”
罗松,“……”
怎么还勾起他的话头了呢?!
司空这个时候气的就是有人是非不分,广平王那老贼在兴元府作乱,如果烈火帮跟他们里应外合,搅得西京城里也乱起来,到那时候,这些一脸清傲的读书人还会不会觉得这些走狗可怜?!
就好比谢六郎家的那个傻缺老婆,有人看到她现在受白老三连累下了大牢,觉得她可怜,怎么就没想想她当初卷了家财私逃,又带着姘夫上门耀武扬威,那时的谢六郎可不可怜?!
两个读书人知道司空这话就是说给他们听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等走出半条街了,司空才叹了口气说:“回去得提醒大人,这个时候万不能让百姓对这些人生出同情来。大家要都可怜这些人,京城里怕是要出事的……或者已经出事了,这些话保不齐就是有人在暗中煽动。”
否则以烈火帮在西京城里横行霸道的名声,怎么会莫名其妙冒出这么些同情的声音?!
薛千山的临时住处就在昌平街上,是一处有些老式的四进宅子。从外表看,院墙、门廊都有些破败了,显然这宅子原来的屋主经济上颇为拮据。
宅子的位置倒是不错,采买东西也方便,距离老白羊肉馆、春江楼这几个有名的酒楼也不远。
司空对薛千山有疑心,跟他选择的这处宅子多少也有一些关系。
城西是烈火帮的地盘,薛千山哪怕收购了城东安平街上的马家商铺,却还是要住到城西来——城西到底有什么好?!
下人将司空等人迎了进去,薛千山已经在暖厅里等着他们了。
司空发现这所宅子虽然外表破败,但内里的软装修、家居摆设之类的东西还是很讲究的,包括暖厅里使唤的丫鬟们,一个个也都是身着锦衣。尤其给他们送茶的小丫鬟,头发上簪着一根金发簪,发簪顶端还嵌着两粒豆粒大小的珍珠。
对一般的富户来说,金银不算罕见之物,但珍珠却很能体现主家的富裕程度了。
司空心想,这不就更可疑了么?有这么多钱,为什么不去城东搞一套更好些的宅子?
薛千山身披银狐裘,站在暖厅门外迎接客人。他的半张脸都埋在洁白的毛皮里,越发显得俊美飞眼,气度雍容。
见司空等人被迎进院里,他拱手为礼,十分客气的将两位公差迎进了暖厅,“天寒地冻,劳烦两位大人。其实派人传个口信,薛某直接过去就好了。”
司空连说不敢当。
主宾落座之后,薛千山客客气气的询问来意。
司空便说:“例行问询,补充证词。有几个问题,还需要请薛郎君解惑。”
一边说着,他和罗松一边解开包袱,摆上笔墨纸砚等物。
司空看了看他暖厅里的丫鬟下人,委婉的提醒他说:“薛郎君可否清清场?”
薛千山一言不发地摆了摆手,下人们鱼贯而出,只有他身后的青年站着没动。司空记得这人就是薛千山的秘书,叫薛长青的,好像薛千山走到哪里都会带着他。
司空提笔,写下了第一个问题:“薛郎君与马秀山是在容州相识。冒昧问一句,薛郎君去容州,是有什么事?”
薛千山微微挑眉,大约是没想到问题会问到他自己身上,愣了一下才答道:“容州有薛家的商铺,家里每年都要派人过去核账。”
司空一字不改地记下。
第二个问题,“薛郎君可是为了马家的纸画生意才与马秀山结识?”
薛千山沉吟起来。
司空和罗松一起看着他。
“也有这方面的意思吧。”薛千山很是诚恳的答道:“薛家旁支也有做纸画生意的,家里长辈也一直都有将纸画生意铺到北方的打算。”
司空又问他,“可是薛郎君先提出要收购马家的产业?”
薛千山轻声叹了口气,“我说了,只怕你们不信。是马秀山先提出来的。他希望我能与他合作,以收购产业的名义将马家的产业搞到手,然后交给他。”
司空微微挑眉,“马秀山想伙同你在马掌柜面前做戏?”
薛千山大大方方的承认了,“正是。他说他们家的生意以后是要交给他家长兄的,他要是不想想办法,日后等他长兄接手家中生意,他就什么都得不到了。”
司空有种不可思议之感,暗想这大约就是与虎谋皮的真人版吧。
“这样做,你并没有什么好处,对吗?”
薛千山微微一笑,“他承诺分给我一成的红利。不过,对我来说,这点儿红利实在不够看。正好薛家也想要做纸画生意,我就……将计就计了。”
“你将计就计,但马秀山还以为你是在帮他的忙。”司空想起那天夜里看到马秀山大手笔地打赏车夫的情形,暗想那个时候,马秀山大约还没有察觉自己上了当吧。
薛千山笑着点点头,“他还以为三瓜俩枣就能把我打发了……真是不好意思,让他失望了。”
司空在心里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在为谁叹气。
“马秀山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被你利用了的?”
“利用?”薛千山思索了一会儿,十分赞同的点了点头,“这个词儿用的好。他自己送上门来给我利用,我不利用一下,也说不过去。而且为了把他稳住,我特意将马家交给我的定金都送给他了。”
司空,“……”
薛千山微微向后靠去,眼睛微微眯起,露出一种惬意的神色来,“我想想,大约是我避开他,把马掌柜请出来订了契约之后吧。他就知道自己上了当了。”
司空记下这些内容,然后抬起头望着薛千山说:“马秀山不会心甘情愿的被你利用。在意识到自己被你耍了之后,他必然会回击。薛郎君,他的回击是什么?”
薛千山面色微冷,“他一个只会耍耍心眼的窝囊废,能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