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266)
司空不想做出那种掉头就走,或者干脆把人打走那种幼稚的蠢事,显得他好像对虞道野有多期待似的。
他微抬手,“国公爷请坐。”
虞道野面色沉了沉,“你退回了我的帖子。”
“是啊,”司空不当一回事儿的看着他,甚至还笑了一下,“我与国公爷素不相识,想不出跟您有什么可说的。”
这也是凤云鹤纳闷的事。
他倒也不是怀疑司空,只是觉得司空身上的疑团又扩大了而已。
虞道野听见“素不相识”四个字,简直想笑,但又觉得满心悲凉,“好一句素不相识。这天下大约再没有我们这样素不相识的父子了吧?”
凤云鹤,“……”
他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司空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说法,微微挑眉,有些诧异的看了过来,“素不相识少见吗?还好吧,我还是觉得……杀妻才少见吧?!”
虞道野的眼瞳剧烈的一缩。
凤云鹤端着茶杯的手有些不稳。他,他是真的听错了吧?!
虞道野眼眸中剧烈的波动很快平息了下去,他也是聪明人,很快意识到司空的内心大约与他的外表一样刚硬,想对他用以柔克刚的法子,大约是走不通的。
虞道庆轻轻吁了口气。
他不想让凤云鹤看了热闹,但若是像司空说的那样,事后还要给凤云鹤叙述一遍的话……那就还是当面看着吧。
他怕的不是丢面子。自从多少年前,他的母亲当着他的面儿亲手碾碎了他给自己营造的桃花源之后,他就不大在乎什么面子不面子的问题了。
有的时候他都觉得自己不能算一个人……人都不是,面子又是什么呢?
虞道野的目光短暂的游离了一下,又重新回到了司空的脸上,好像在看什么稀世珍宝一样,上上下下看个没完。
司空被他看的有些发毛。这人想干嘛?!
虞道野注意到了司空眼中的警惕,微微一笑,“我来找你,只想问你一句,你有什么打算?”
司空被他问的愣了,“什么……打算?”
虞道野淡淡的解释道:“替你母亲报仇的打算。”
司空,“……”
果然是来他这里探虚实的。
“我有什么打算,为什么要告诉你?”司空很谨慎的看着他,“我更想知道,你为什么会这么问?”
虞道野的神情已经完全平静了下来,眸光幽沉,闻言也只是淡淡一笑,“阿琛,我来是想让你知道一件事。我没有能力去做一件事,不代表我不想去做。”
司空,“……”
啥,啥意思?!
“想做什么,就去做吧。”他望着司空,那目光几乎就是温柔的了,“回头我让宋叔去找你,你有什么想知道的,都可以问他。”
司空听见他提到的人姓宋,立刻就想到了当初去青羽卫大营提谢六郎的时候,在门口见过一面的那个老人家。听说他是虞道野的师爷,司空还一度怀疑过他可能是虞道野他娘的人,对虞道野也怀着什么坏心。
但这会儿听虞道野的话,似乎这个老宋还很得他信任?
虞道野大约是担心司空没有明白他的意思,又补充道:“宋叔去找你,还请你看在他一把年纪的份儿上,替我照顾一二。他年轻时在真定府做过知府,后来受师长牵连丢了官,就到我这里做了个师爷。他人不坏。”
这一次,换成是司空怀疑自己听错了。
虞道野这是想把宋老托付给他?让他给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老头子养老?!
“你自己的人,你自己养着。”司空一口拒绝了。
什么人就想往他这里塞?他又不是收破烂的。
虞道野像没听出他话里呛火的意思似的,自顾自的说道:“当初阿盈在京城,就是宋老的人想法子引开了侍卫,才让阿盈逃了出去。否则只靠夏瓶一个丫头,怎么可能带着阿盈躲过公主的侍卫,从京城里逃出去?”
司空怔住,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什么……意思?”
虞道野知道他听清楚了,他只是……无法相信。
“意思就是,”虞道野轻轻叹了口气,“宋叔当初曾帮着你娘出逃。可惜宋老安排的人被阿盈给甩掉了,他们在十里镇附近转悠了几天,始终没有找到阿盈,只能回来复命。那个时候,阿盈已经……”
司空心里翻江倒海一般,却不知道该不该相信虞道野的话。
宋老非亲非故,为什么会帮助李持盈?还不是在说他虞道野暗中筹划,想让自己的亲信护送李持盈出城。
虞道野是在洗白自己?
或者……他曾经真的计划要放走李持盈?!他对他的老娘并不是那么……言听计从?!
“我知道你不信。”虞道野淡淡说道:“我也知道,跟扭转看法相比,单纯的仇恨是更为简单的一件事。我来这里,只是觉得,有些事大约别人是不清楚的。而你,有必要知道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司空艰难的咽了咽口水,“你说。”
主座上的凤云鹤被大量的信息炸晕了头,急需有人来给他解惑。但遗憾的是,厅里对峙的两人谁也没工夫理他。
凤云鹤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忽然就觉得,这两人不愧是父子俩啊,眉眼之间那种冰冷的、微带杀气的神情简直如出一辙。
“那就从我离家开始说吧。”虞道野大约想营造一种“咱俩慢慢说”的气氛,主动坐了下来,然后他就看见司空迟疑了一下,也在他对面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虞道野心里漫起一丝温情,就像寒冬腊月里的人,忽然从冷冰冰的空屋子里来到了屋外。阳光洒在他的头上脸上,明亮的、温暖的。即使是刺得人睁不开眼,也依然让人从心底里生出感动和欣喜。
司空不满他磨磨唧唧的不吭声,忍不住催促他,“快说!”
虞道野叹了口气,“在这西京城里,很多人都知道我的母亲。她是先帝那一辈的头一位公主,跟当今关系也好……”
他停顿了一下,眼神就有些放空了,“她的脾气很不好,对身边的人有着异乎寻常的掌控欲。不管什么事,只要有一点儿不如意,伺候的人就会被拉下去打板子……对待丈夫儿女,也是一样。”
这一点,司空倒是听人说起过。
“她不喜欢听小孩子的哭闹声,所以我一落地,就被抱到了奶娘的屋子里。”虞道野像是回忆起了什么,嘴角微微挑起一个有些嘲讽的笑纹,“但凡她听见我哭,奶娘和伺候的人就会挨打。所以从小,我身边伺候的人就是……又怕我又恨我。”
司空心想,这是表示他也是一棵小白菜?!没人爱?!
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我什么时候开始读书识字、请什么先生、什么时候去外面的学院……统统要听她的。这些事她其实并不懂,但我父亲跟她商量的时候,她往往会驳回我父亲的意见。”虞道野说:“她就是这样一个人,无时无刻,不在彰显她的权力。”
“后来她就看好了观文殿大学士胡延平的家世,替我下聘走礼,定下了胡延平的女儿胡兰为妻。”
这件事,司空也是知道的。北上的一路上,他跟胡松也算混了个脸熟。在他的印象中,胡松没有什么过人之处,就是个有点儿家世背景的普通的官二代——没有什么实力,但性格却狂傲得不行。
虞道野神情淡漠,好像在说别人的故事,“婚期都定下来之后,我和父亲才知道这件事。”
司空也不知道该不该同情他了。
世家大族都是要脸面的,婚期都定下来了,这种时候无缘无故的退亲,女方家里会将这视为羞辱,会恨死了他。
虞道野说:“公主不许我们去退亲。”
司空注意到他说的是“公主”,而“我们”不必说,指的就是他与他的父亲虞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