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234)
林玄同品级太高,又是天子近臣,别说凤锦凤随,就是虞国公见了他,也要硬装出一副客气的嘴脸。
因此给林太尉接风洗尘的宴会一定要够规模,除了招待林玄同,他们随行的属官也是要好好招待的,因此凤锦凤随的手下亲信们也都很荣幸的出席了洗尘宴。
好奇了许久的司空也终于亲眼看到了“林太尉”是个什么样的人。
林玄同的年纪大约在五十到六十之间,个子不高,人长得很清瘦,鬓角微微带着几缕白霜,举手投足间带着一股清隽的书卷气。
容长脸,面皮白净,一双细长的眼睛微带笑意,显得十分精神。
司空就觉得,林太尉的模样也十分符合他的预期。
人长得斯斯文文,肚子里肠子不知道拐了多少道弯弯。看人的时候那种温和儒雅的表象之下,好像随时都在盘算着什么。
大概是前世看《水浒传》留下的后遗症,一听“太尉”两个字,司空首先想到的就是毫无原则纵子行凶的高俅高太尉。高太尉这个反面角色塑造的太成功,这就给司空造成了一个印象:太尉是奸臣的代名词。
所以这位素未谋面的林太尉,也被司空先入为主的打上了一个“奸臣”的戳。
当然了,事实上这位林太尉也“忠”不到哪里去,他在朝堂上与丞相左光书抱团,年年都要叫唤削减军备,就差明说凤家军守着边关太烧钱了。
“岁币才每年十万两,但北境军费却高达数十万两,还在年年递增……”这种屁话就是丞相一派的人首先喊出来的。
所以凤家军上下对左光书一派实在没有什么好印象。
但这种情绪,在酒桌上是看不出来的,彼此都是成熟的政客,你好我好的那一套都不用演,那就是信手拈来。
因此司空隔着太白楼宽敞的大厅,只看到了主桌上你来我往的一团和气。这边说“将军劳苦功高”,那边说“大人一路辛劳”,当真是犹如亲家相逢,一点儿火药味儿都闻不到。
司空后来跟他师父说起这一场宴会,还很是感慨了一番,“能当上头领的人都不是一般人。要换成是我,肯定忍不住要挖苦两句……”
李骞不以为然,“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司空想了想,就算把他换到凤锦的那个位置上,他是不是真能忍住?或者,他与凤锦凤随相隔的不止是职位,还有阅历。
或许还是他的眼界不够开阔吧。
使节团来到顺州,自然是住驿馆。他们人多,除了内院之外,外围的几个院子也都快要住满了。就这样还没算上钟饶带队的禁军,那些人都在城外扎营了。
人多,事情就多,司空担心有人会欺负他师父,所以休沐这一天特意过来看看。
李骞当初图方便,住的是最靠外的一个院子,内院外院加起来二十多个房间,他们的人刚好够住。而且这个院子距离侧门比较近,自从林太尉一行人住进来,李骞他们出入都走侧门。
李骞听他担心这个,有些好笑,“这世上,无冤无仇就去欺负人的,到底还是少数。”
话虽如此,但通常情况下,上位者多是不会体谅那些身份地位不如他们的人的。或许人家没觉得这是欺负,但在平民而言,却必须忍气吞声来接受。
司空拐弯抹角的打听,“师父你见过那位林太尉吗?”
“见了。”李骞不当一回事儿的说:“他昨天还来我这里喝了杯茶呢。”
司空吃了一惊,随即想起他师父李岐山地位超然,他的师兄林山翁也做过宫廷乐师,他认识林玄同似乎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那你觉得林太尉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李骞想了想,说:“聪明人吧。”
“这说的太笼统了。”司空不满意这个回答,“他那样的身份……要是蠢笨,也混不到朝堂上。”
话说为什么宋朝的皇帝总是放着一堆朝廷命官不重用,非要重用宫中的内侍呢?因为他们没有家人子女,所以就默认他们只会一心一意地辅佐他?
可是男人对于权力的追求是与生俱来的,没有了其他的牵挂,他对权力的欲望只会更加强烈吧?
司空不歧视任何有残疾的人。他深恶痛绝的,是利用身份和地位玩弄权术。
一个心中并没有家国天下、性情卑鄙阴损的小人,一旦让他掌握权力,足以引发无穷的灾难。
翻开历史书,这种例子简直是一抓一大把。
李骞也不知道要怎么细致的描述他对林太尉的感觉,有些苦恼的说:“总之就是个聪明人啦。官家很信任他,他跟很多大人关系都不错。我一看见他,就觉得这人惹不起,后背有一点儿冒冷气的感觉。”
司空笑了起来,“你们以前就认识?”
李骞点头,“你师伯还在宫里做乐师的时候就认识了。那时候他品级不高,都挺大年纪了,但是很多跑腿传话的活儿还是会交给他做。他还替你师伯给我传过口信。”
司空点头,这种从底层爬上来的人,才格外的意志坚定。
“这说起来也二十来年了。”李骞有些感慨的样子,“当时可想不到他如今能这样……那时候看着,只是个机灵、勤快的人,见人就笑,跟谁都客气的不得了。”
司空心想,这大约就叫情商高吧,社交技能满点。
“林太尉跟官家是很有感情的,”李骞想了想,觉得既然司空想知道,那他就多说几句吧,“很多人骂他,但很多时候他做的那些事,说的那些话,都是官家的意思。换句话说,他在官家面前,是个真正的忠臣,一心为他,毫无私心。”
司空,“……”
等等,忠臣是这么解释的吗?!
忠诚,跟忠臣可不是一回事儿……
不过这样一来,倒也能解释他为什么会得到官家的信任了。如果他把崇佑帝当成是神,那神怎么会不喜爱自己的信徒?
李骞又悄悄的跟小徒弟说:“林太尉说他们去给皇后贺寿,顺带着也谈谈边境的事……怎么谈,谈什么,这个他就没说了。”
司空觉得,林玄同能跟他师父谈到这种话题,这已经是挺不错的交情了。再详细的东西,他也不可能跟一个外人说太多。
尤其这个外人还很有可能跟凤家军存在某种交情。
司空觉得,林玄同是一定会怀疑李骞跟凤家军有什么交情的。毕竟当初一起来边境的那些戏班子都打道回府了,就他还在这里住着,而且还住的挺滋润。
司空心中一动,“林太尉没问你凤家军的事?”
李骞就说:“他问过顺州的事,我就把我知道的那些说了说,什么在驿馆里听见外面着火啊,然后就打起来了……再后来凤将军就带着兵打进来了。就这些吧,我当时就躲在驿馆里,哪儿也没去,再多的我也不知道了。”
就算跟林玄同有交情,他也不会把跟司空有关系的事情说出去的。
“还问别的了吗?”司空担心他师父会让林太尉那种老狐狸套了话。
李骞想了想,“别的就没什么了。哦,对了,他还问我为什么不回京城,我说我外甥在这里当兵。就这么一个亲人了,有机会过来看看,当然不舍得走。”
司空以后是肯定会跟虞道野对上的,到那时候,司空和虞家的关系肯定瞒不住。所以李骞思索了一下,觉得在林玄同这样的人精面前,也没必要瞒着。
果然林玄同听了这话之后并没有露出什么特别意外或者不可思议的表情,只是轻描淡写的劝他早日回去,免得边境情势不稳,他外甥还要分心担心他的安全。
李骞当时就觉得林玄同这态度,不像是完全不知情的样子。或者他们出发之前,虞道野也找过了林玄同?
不过看林玄同的意思,好像只是话题说到这里,他就随口提醒一句,但他自己却是不准备掺和到里头去的。
司空心想,这做派,人情方方面面的也都顾及了,却又保持了一个不会给自己惹麻烦的合适的分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