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144)
因为转天一早就要出发,陈原礼不敢多喝,但整个人看上去都容光焕发,还一个劲儿说他们家哪条街上的某某小吃有多好吃多出名,一副出门旅游要给大家带土特产的架势。
陈原礼并不是一个人出门,还有另外四个兄弟跟他一起走。据说都是家在东京附近的。
这要是放在以前,司空保不齐就开始眼红了。但今年有师父在,还有几个妹妹在梧桐巷,他也算有家人一起过年了。
酒足饭饱之后,同事们陆陆续续离开,二楼的靠窗的一桌也只剩下了凤随和几个信得过的属下。
老板带着几个伙计把残席撤走,换上茶水果品,又识趣地退了出去。包店的主顾财大气粗,一晚上得的赏银够他平日里半个月的收入了。哪怕他们坐到半夜去,他也是乐意的。
这些人当中,就属司空年纪最小,于是他主动承担了端茶倒水的工作。
凤随见他眼角晕开一抹淡淡的红,眼睛里也仿佛漾着水光似的,与平日的清俊相比,显出了几分艳丽来,就知道他也有了酒意。但见他言谈举止又没有什么不同寻常,就猜他其实是有几分酒量的。
凤随觉得自己又发现了一个司空的小秘密。
司空给凤随的杯子里斟上热茶,还有些疑惑的看了他两眼。
凤随一笑,言归正传,“原礼你们几个,过了年就留在东京,暂时不要回来。具体做什么,等我的命令。”
陈原礼几人互相看了看,一起点头应是。
“过了年,朝廷就该商议送岁贡的事。”凤随说:“如果这差事能落到我头上,身边要带的人恐怕也有诸多限制,还不如先把你们都打发出去。”
陈原礼转过声,拍了拍徐严的肩膀,“我走了,这里就剩下你最大,那几个小的……都看着点儿。”
徐严因为喝了酒,脸上也红通通的,不过神智都还清醒,听他这样说连忙点头,“我晓得。”
司空怀疑他这句“几个小的”里面,也把他包括进去了,颇无奈的想,要是说出自己两世加起来的年龄……吓死你们!
陈原礼嘱咐完了徐严,又回过头来说他,“小空也是,遇事别莽撞。”
司空,“……”
司空悻悻点头,“知道了。”
凤随又悄悄的告诉他们一个重量级的消息,“朝廷已经向兴元府增兵,三天前传回来的消息,赵懋那老贼已经被迫退回了成州。数月前打下来的金州已经收复,估计再过几日,捷报就要进京了。”
坊间有关兴元府的消息并不那么灵通,听到这个消息,一众属下都露出了吃惊的表情。
徐严忙问道:“从哪里增兵?”
“西路军。”凤随说:“如今守着陇右的是定西侯贺望知,他与庆保是儿女亲家。”
朝廷派他去增援,或许也有这层考量在。
司空等人之前看过军报,知道兴元府一带指挥战事的是上将军庆保。这人曾做过青州牧,也曾在矩州看守西南门户,后来回京养伤,被调入西大营。
“庆保向西,贺望知的儿子贺周南带了三万大军从西宁州出发,两队人马在凤翔府汇合……”凤随说起这些,脸上并没有什么动容的神色,平平淡淡的,像在说什么不相干的事,“之前赵懋已经打下了的兴元府以北的三座城池,都已经被贺周南与庆保收回了。”
司空忙说:“这是好事。”
不管谁胜谁负,内战消耗的都是大宋自己的兵力。蚌鹤相争,渔翁得利,回头别凭白便宜了外人。
凤随点点头,“我知道这是好事。我只是觉得……本来不该有这样的一场战争。”
那些因为广平王造反而遭受牵连的普通百姓白白承担了这一场祸事,何其无辜。
“不过好处就是凤家军在边关拦截了赵懋的信使,又在兴元府找到了赵懋与辽人勾结的证据。”凤随说:“官家对于跟辽人谈判取消岁贡一事,势在必得了。”
司空觉得崇佑帝大约是觉得自己这一方抓住了辽人的小辫子,想要取消岁贡可谓是理直气壮。但辽人那边总不会傻乎乎的就认了吧?
徐严也在一边嘀咕,“有这么容易吗?”
罗松喝的略多了些,迷迷糊糊的跟着附和,“是啊,要是我……我就赖账。反正我不承认,你能拿我怎么样?”
司空,“……”
看看,会这样想的不止他一个人。辽人在大宋百姓的心目中也压根没有什么诚信度可言。
凤随被他们的反应逗笑了,“耍赖肯定是会耍的,关键在于……我们有了一个合理的借口不是吗?”
司空等人一起点头。
有了借口,至少有了谈判的余地。至于结果……只能尽力而为了。
“朝中有不少人推荐通议大夫张世良,这恐怕也是官家的意思。”凤随看看他们,“不论张大人能否以督查的名义总揽这件事,到时候都会有商队跟着一起走的。而且,恐怕还不止一支商队。”
凤随听江林晚提醒他,说张世良的外孙就有自己的商队时,就怀疑过,一旦消息放出去,恐怕有不少商队都乐意跟着朝廷的人一起北上。
跟着朝廷的人一起走,安全有保障。凤随觉得,换了他是买卖人,他也乐意花钱买平安。但也不是所有的商家都有这个面子跟着朝廷的人一起走的,估计会有不少人找上张世良的外孙吧?
张世良争取督查之职,会不会也有给自己的外孙保驾护航的意思?
司空忍不住问他,“张世良张大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凤随对张世良也知道的不多,只知道他祖籍陇右,科举出身,他的娘子与江太尉的夫人是同族。论起亲戚关系,他的发小江林晚还要叫张世良一声姨祖父呢。
“听说是个知识渊博的读书人,写得一手好字。”凤随斟酌着说:“口才很好,官家很赏识他,听说他家夫人很会做生意,西京城有三分之一的胭脂水粉铺子都是她家的。”
其实也有传言说张世良很懂经营之道,他娘子的生意都是他在背后操控。不过这种传言并没有什么人出来证实,凤随也是半信半疑。但这个传言也从侧面证明了张世良并不是一个只知道埋头读书的书呆子。
司空听着他的描述,脑海里冒出了一只毛都快掉秃了,却依然眯着眼睛一脸奸猾表情的老狐狸的形象。
又会读书又会算账的人,司空心想,最不好对付了。
但不管谁来当这个督查,这样的人在对辽谈判中还是占着优势的。再说,就算凤随能如愿同去,以他的年龄和资历,官家也不会给他太大的权限的。
都是做副手。司空破罐子破摔的想,与其给个窝囊废做副手,还不如给一个老狐狸做副手的好。
远远的,夜空中传来的沉闷的鼓声,一下又一下,即使隔着半座城池的距离,这鼓声也依然像是敲在人心上。
这是宵禁的鼓声。
听到鼓响,像羊肉馆的老板或许还会拖延一会儿,看看有没有左邻右舍的客人们来买东西,再打烊关门。但凤随这一群人就得赶快离开了。
从昌平街到城东的安平街要横跨半个西京城,城门关闭之后,他们若是还没有回到安平街,会有禁军上前查问。如果遇到的是城防司的禁军还比较好说话,若是遇到青羽卫或者是金吾卫,那盘查起来就比较麻烦了。
一行人离开羊肉馆,骑马离开了昌平街。
连续数日晴天,天气却丝毫不见转暖。尤其入了夜,寒风更是刺骨。
司空原本有了几分熏熏然的醉意,一出门被冷风一吹,整个人都精神了。他忍不住凑到凤随身边,悄悄问他,“大人,牡丹楼的事……”
凤随侧过头,热气从司空的脸颊上拂过,在寒夜里清晰的像是被一只手轻轻抚过似的。
司空微怔。
凤随却没有注意到他一瞬间的愣怔,只顾压着嗓子跟司空说悄悄话,“九江门的背景,曹溶会去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