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103)
凤随正犹豫要不要喊司空一声,就见马掌柜像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话,脸色刷的一下就变了。
凤随心中一动,就见司空的嘴角挑起一个不大明显的弧度,眼神似笑非笑,微微斜视的神情流露出“你自己看着办吧”这样的意思。
马掌柜勉强端着一个长者的架子,但眼神里却不自觉的流露出一丝慌乱。
司空的脸色反而愈见从容了,又微微俯身,凑到马掌柜的耳边说了几句话。
凤随就看到马掌柜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
凤随,“……”
这小子在耍什么花招呢?!
凤随朝着他们走了过去,就听马掌柜用一种仿佛是求饶的语气说:“这件事其实与二郎的案子毫无关系……”
司空很和气的打断了他的话,“有无关系,自有我家大人来判断。”
马掌柜的气焰又弱下去几分,他这个时候也看到了正朝他们走过来的凤随,便朝着凤随的方向也拱了拱手说:“还请大人宽容一二,待小人问个清楚再来禀报。”
凤随下意识的去看司空,就见他鬼鬼祟祟的冲着自己使了个眼色,然后转过头,一本正经的对马掌柜说:“掌柜的可要想清楚了,二郎绝不会毫无缘由就做出这样的事。如果他是被什么人掌控,身不由己……”
马掌柜的眼圈又红了,一脸的心酸悲愤。
司空就叹了口气,拉着凤随走开了。
出了二门,司空才悄悄告诉凤随,“马掌柜知道他家大郎赌钱那事儿是被人陷害的。他也知道下手陷害他的,很可能就是他家的二郎。”
凤随,“……这老东西。”
刚才马掌柜是故意只说一半儿话。难为他一把年纪了,还要在他们面前耍心眼,还假装的那般真切。
如此一来,马锦山为什么会被送去广仁寺也就很清楚了。马掌柜这是看出了他家二郎想要对付大郎的决心,又不清楚二郎身后都有什么帮手,于是只能先把马锦山送到外面去避一避。
眼下马秀山虽然遇害,但他身后都有什么人,官府也还没有查清楚。这种情况下,让马掌柜把马锦山从寺庙里接回来,他当然会犹豫。
凤随就说:“何必为难他,你去跟他说,马大郎暂且就留在外面吧。”
司空有些犹豫。
凤随就抬手在他肩膀上轻轻拍了拍,温声解释,“马掌柜如今只剩下这么一个儿子了,估计他也会顾虑二郎背后的人会不会还想对马大郎下手……再说,这兄弟俩不和,马秀山的事,他哥哥未必就能知道什么。”
司空点点头,跑回去跟马掌柜嘀咕几句,凤随就见马掌柜的一双老眼又红了。
凤随在心里叹了口气,他想,这老家伙当初发现自己的小儿子要谋害大儿子的时候,心里估计也是既震惊,又痛苦的吧。
凤随在这一刻,有些明白马掌柜的心意了。
或者马掌柜认为这一切都是钱财惹的祸,以为马秀山是起了谋夺家产的念头。所以他干脆利落的把处置家产的任务交给了马秀山。
他天真的以为马秀山得到了家财就会心满意足,就会放他的长兄一马。
如此一来,家产仍在马家人的手里,他的两个儿子也都能得以保全。
这也是马锦山中了圈套之后,马掌柜并不深查,也不曾去官府报案,而是当机立断的同意了由小儿子出面变卖家产的原因。
凤随就觉得马掌柜算是一个非常果断的人了。他一旦意识到两个儿子之间存在的危机,立刻就着手分开了两个儿子。
他唯一没有料到的,大约就是马秀山的身后,还有其他人吧。
第84章 有心人
冷风顺着敞开的窗口灌了进来,薛千山忍不住拢了拢身上的银狐裘。
薛长青上前一步想把窗扇阖上,薛千山却摆了摆手,问他,“他们还没走?”
“尚未。”
薛长青瞟一眼窗外,商铺的二楼虽然高一些,但前后院之间有堂屋挡着,堂屋前后还有几棵老树,视线也颇受影响。
薛千山的眉头微微皱了皱,他有些想不明白了,这前院后院都让马家那起子不开眼的伙计们搬得干干净净了,到底有什么可看的呢?就算后院的门房里出了命案,可是尸体不是已经运走了吗?
薛千山眼角的余光瞥见一个个头高大的衙役又顺着后院的小径走进了堂屋,忍不住凝眸看去,就见那衙役很快又走了出来,跟台阶下的另外一名衙役嘀嘀咕咕说了几句话,两人一起走了出去。
薛千山的眉头就又皱了起来,“堂屋里,可有什么特别的东西?”
他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被自己忽略了。
薛长青也是一头雾水,“刚才咱们从堂屋里经过,小的还特意留意过,并没有什么。字画摆设马家的伙计都收走了,多宝阁上只剩了几样不值钱的摆设,还有两样粗苯的家具。”
这些薛千山也有印象,屏风、桌椅,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呢?薛千山想了半天,也只想到门边还有两个半人高的花架。
但这些东西,并没有什么引人注意的地方。
一时,有人过来传话,说后院已经勘验完毕,衙役们都撤走了。
薛千山就带着薛长青下楼,直奔着堂屋里去了。他这一次倒要好好看一看,这么个巴掌大的小破屋子,到底有什么东西值得衙役们研究这半天,都临出门了,还要再打发人跑回去看两眼的?
堂屋朝向前后院的方向都有门,今日事情多,人来人往的,门都没阖上,只虚掩着。
薛长青先一步走上台阶,伸手推开门,请薛千山先进去。
马家算是西京城里根深叶茂的本地富户,消息自然灵通,当初西京城里刚刚规划了一个大概,马家就眼疾手快地定下了几块极好的地皮。
别看如今安平街上的商铺和城外的作坊都一股脑地卖给了薛家,但马老掌柜的手心里,着实是攥着一些外人不知道的家底的。
何况还有银鬃玉版这块金子做的底牌,马家想要翻身,也就是眨眨眼的事儿。
薛千山想了这么多,无非也就是感慨一下马家当初修商铺的时候挺下本钱。商铺、堂屋,包括后院的厢房都修得结实又规整,用的也都是好木料。
薛千山这样想着,一抬头就看见堂屋里那一架挡在后门入口处的山水屏风,顿时露出一个有些嫌弃的表情。
他刚才还琢磨马家修商铺修得下本钱,结果转头就打脸。这架屏风看着可是寻常的很,普普通通的老榆木料子,也就这一笔山水还略能入眼——约莫是从哪个旧货铺子里淘来的。
除了这一架屏风,堂屋里其余的地方……
薛千山的视线一顿。
薛长青立时便有所察觉,也顺着他的视线望了过去,诧异的喊了一句,“这……这是什么时候摆上来的?”
薛千山沉着脸走了过去。
之前从堂屋里经过,因为角度问题,他只看到多宝阁上摆着几个不值钱的瓷瓶,这会儿走近些看,才发现原来是大大小小七八个瓷瓶,像是一整套的模样。
瓷瓶器形不同,但图案却都是一样的:房舍、假山芭蕉、窗内的女子与婴儿,窗外对峙的下人与武士。
像一段凝固的时光,无声地传递着某种紧张,甚至是无奈的情绪。
薛千山伸手在瓷瓶上摸了一把,确定这东西摆进来也没有几天,灰尘都还没有来得及落上一层呢。而且瓷器表面带着火气,明显就是新出窑的东西。
薛千山沉着脸问薛长青,“怎么你也不知道?”
薛长青略有些慌乱,“自从跟马二郎做了交接,小的就一直没有过来。这两天忙着联系匠人,看木料,盘算店里装修的事情……这边就交给刘护院给看着,没听他说店里来过什么人啊。”
他也觉得冤枉得很。
薛千山修长的手指如白玉一般细润,轻轻抚过光润的瓷器,在图案上停留了片刻,缓缓收回了手指。
“也算有心了。”薛千山上上下下打量这几个瓷瓶,冷冷一笑,眼中隐含怒意,“这么一个有心人,可惜……聪明太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