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257)
司空跟着凤随行礼,然后规规矩矩地站到了凤随的身后。他注意到除了凤随之外,这些人身边并没有带着随从,有点儿不确定自己要不要出去等着?
正犹豫呢,就见凤云鹤的眼神看了过来。
司空不确定的看了看他,再看看凤随,发现凤随也是一头雾水的样子,好像看不明白凤云鹤到底是什么意思。
凤云鹤有些不大自然的咳嗽了一声,冲着司空招招手说:“你也坐下。”
司空,“……嗯?!”
他要不要说“多谢元帅赐座”?!
他这边还迷糊着,凤随已经从他老爹的反应里猜到了他的用意。他一下跳了起来,脸上带着喜意,拉住司空在自己身边的空椅子上坐了下来。
凤云鹤就瞪了凤随一眼,转头望向司空的时候,目光倒是温和了一些,“老严是二郎身边的人,老邹是和这位老白,是三郎四郎身边的人。今日小聚,算是自家人聊几句私房话。你也别紧张。”
司空简直受宠若惊了,国公爷这是在给他解释吗?!
他,他把他当成了自家人?!
凤云鹤不等他说几句客气的话,转头对身边的几个人说:“司空这孩子脑子灵活,又是一直跟在二郎身边的。这一次打下林泉立了大功,我也很看重他。”
屠老笑微微的点头,“我早说过,要是没有这孩子,咱们的火器局怕是摸索个十年八年的,也未必能搞出火枪和炸弹来。”
邹先生和凤云鹤介绍过的那位白先生大约是资历比较浅,并不随意开口,只是坐在一旁摆出了凝神倾听的架势。
程梁和闫缚虽然没有直接与司空打过交道,但屠老那边的新发明他们还是知道的,尤其林泉一战,刷新了很多人对于战争和武器的认识。
这样的人才,无论放在哪里,也只有费心笼络的份儿。因此这两人看着司空的时候,神情都十分的温和。
唐凌虽然不大赞同凤随与司空之间发展出什么过深的交情,但他也无法否认司空在火器研究方面做出的贡献,神色略有些纠结。
严一初是凤随的心腹,他管不着小主公的婚姻大事,但从客观的角度来考虑问题,他还是看好司空留在凤家的。
凤云鹤听了屠老的话,忽然想到他还不知道司空的一身本领都是从哪里学来的。但这不是重点。
传说故事中历来多有奇人异事,能坚定地站在他们这一边,这才是最重要的。
这样一想,凤云鹤又觉得他儿子因为他不肯娶亲,好像也不是什么不能接受的事。就算从最实际的角度去衡量,他也会觉得凤随找了司空这样的人,给整个家族带来的利益,远远大于娶进来一位名门贵女。
小厮送上茶水就退了出去。
凤云鹤的表情也随之严肃了起来,“都知道林玄同这老狗被我关进大牢的事儿了吧?”
司空又一次惊讶了。
这事儿他还真不知道。他只知道林玄同被凤云鹤给堵了嘴,捆着手脚从福满楼里拖走了。
凤云鹤又说:“我已经上了折子,向朝廷表明了东六州的实际情况。也安排了一些人,把林老狗这事儿传出去。”
在座诸人都明白凤云鹤的用意。
若是凤家军没有打下林泉,林玄同这老东西当真有可能避开凤家军的耳目,绕道回西京去。
如此一来,等凤家军收到消息,知道他与辽人定下了什么协议,也为时过晚了。到那时,满天下都在传说东七州重回大宋的怀抱是因为辽国这个“兄弟之国”的慷慨出让,谁还理会凤家军这些年到底在北境做了什么?
万幸凤家军拿下了林泉这个南下的必经之地,截住了林玄同和与他同行的属官,提前知道了这件事。
如今主动权掌握在凤云鹤的手中,他自然不会被动的等着这些小人在他眼皮底下耍花招。
向朝廷表明军方的态度,同时也向天下百姓揭露真相。至少不能让百姓们忘记了战死在东六州的将士们。
“老夫要将这卖国贼的帽子,结结实实地扣在林玄同这老狗的脑袋上!”凤云鹤说起这个,神色都狰狞了,“他与耶律乙辛多年前就有了勾结,证据我也都随同奏折一起送回去了。”
唐凌点了点头说:“是该叫天下百姓辨明虚实,看清楚朝廷的真面目。我如今担心的,反而是重新订立盟约之后,将军该如何自处?”
凤云鹤向后一靠,神情从容的说道:“左光书这老小子定会怂恿官家将凤家军换防到南方去,好让他的人接手北路军的军权。”
辽道宗接受耶律乙辛的建议,估计是考虑到了辽国宫廷动荡的原因。他同意重新与大宋订立盟约,对于崇佑帝来说,这件事足可以光宗耀祖了。他必定会挑选重臣去把这件大事办的风风光光。
放眼朝中,能挑起这个重担的,首推丞相左光书。
凤云鹤自然也乐见东七州重回大宋版图,但对他来说,更为重要的问题,就是这之后朝廷会如何安排凤家军的去向。
自古以来,武将的下场大多逃不开六个字:狡兔死,走狗烹。
凤家军越是战绩显赫,越是……走进了死胡同。
第204章 易州
坐在司空面前的这些人,不仅仅是凤云鹤几个儿子的智囊,更是整个北路军的核心智囊团。在他们面前,司空多少有种中学生混进了大学课堂的敬畏之感。
还有点儿小激动。
起先他一直抱有一种旁观者的心态,像听故事似的听着这些位高权重的大人们说话。直到听到唐凌这一句话,才忽觉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窜上来,一时间只觉得毛骨悚然。
就听程梁有些犹豫的说:“朝廷很有可能只调防一部分兵力,这样一来,倒是不好拒绝。”
毕竟北路军的将士是朝廷的将士,并不是凤云鹤的私兵。连凤云鹤都要听从朝廷的派遣,更何况他手下的兵丁呢?
闫缚的眉头也皱了起来,“只怕今年调换一部分,明年接着调换一部分,一来二去,凤家军迟早变成一个空壳子。”
唐凌微微颌首,“依老夫之见,官家不会轻易将国公爷调走,但凤家军在北境的影响力,他却不可能不忌讳。收回军权,只是迟早的事。”
程梁也说:“左光书与驻守陇右的定西侯贺望知颇有交情,贺望知又与上将军庆保是儿女亲家。听说贺望知的儿子贺南周娶的就是左光书夫人的娘家侄女。”
他的话点到为止,但大家都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左光书一派,并非没有武将的支持。对他来说,无论是动用贺望知一派的力量,还是将把守着西大营的庆保推出去,都比让凤云鹤继续掌控北境军权更加放心。
闫缚轻声说道:“怕只怕,重新签订盟约的事一结束,朝廷就要开始给北路军换血了。”
话说到这里,即使是旁听的中学生司空,也明白了摆在凤家军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是凤云鹤仍然驻守北境,但手底下的将士会以“换防”的名义调走,全部变成左光书一派的人。他会被架空,权力一点儿一点儿被剥夺。
二是凤云鹤干脆带领手下为数不多的亲信,换防到南方边境或者是西南沿海去继续给这个富庶又腐朽的王朝看守门户。
他要将他浴血半生打下来的东七州拱手让给左光书一派,然后,默默无闻的过完这一生。
在来到这个世界后,他一直疑惑为什么凤家军历时数年打下了东六州,历史书上却没有任何关于凤家军的记载。
现在他有些明白了。
因为比凤家军更有权力的一群人根本就不希望在燕云十六州的历史上留下凤家军的名字。
司空从历史书上看来的人名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凤家军撤离北境之后,东七州会不会重新陷入拉锯战,最终有一天,重新让东七州的城墙上飘起辽人的军旗?!
对于左光书、林玄同之流的政客来说,东七州或许只意味着一样东西,那就是北路军的军权。
但对凤家军来说,这里是一片真实的土地,每一寸疆土都浸透了将士的鲜血。
这里是他们为之奋斗了半生的地方。他们所有的理想、信念都扎根在这片土地上。如果轻易就放弃了捍卫疆土的信念,那他们还算是活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