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254)
就在这半明半昧的晨色中,几个模糊的小白点穿透了混沌的晨雾,扶摇直上,出现在了他们的视野之中。
这是凤维和他的手下放出的夺命风筝,它们飘飘摇摇,穿过了山谷与县城之间的荒野,慢慢地接近了城门紧闭的林泉。
与此同时,地面的先遣队也趁着夜色未褪,飞快地朝着东城门的方向逼近。
天上地下,紧张的气氛一触即发。
忽然间,半空中两只飞的最急的风筝绞在了一起,两边似乎都撕扯不开,不多时就互相纠缠着,朝着城墙头上坠落下来。
城墙上方巡逻的守卫这些天已经见惯了山民们放风筝,线放得够长,飞到城墙上方的也不在少数,因此都有些见怪不怪了。
倒是队长身旁一个长着络腮胡子的小兵有些不安的跟队长嘀咕,“这风筝怎么看着跟以往的不一样?这落的也太快了。”
风筝多以破开的竹枝和棉纸为材料,质地是极为轻巧的。怎么这两个绞在一起的风筝看着坠得又快又急,像是绑了铅块似的。
队长这个时候也觉得这风筝有些不大对,但不等他说什么,就见这两个巨大的燕子风筝轰然撞了下来,其中一个正巧撞在了城墙垛子上。
虽然只是一个风筝,但这一下撞击却硬是撞出了金石之声,紧接着便轰然一声炸开,将相连的几个城墙垛子一起炸飞。
另一个风筝的引线略长一些,直接飞过了墙头,朝着内城墙一侧落了下去,又被引线拽着,倒挂在了墙头上。
城墙下方的士兵也有人看到了这一幕,但是不等他们做出反应,城墙上方的风筝已经炸开。绞在一起的引线也因此被烧断,这一个风筝也从墙头上笔直地落了下来,砸在了城门下方的空地上。
城墙下方的巡逻队伍尚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要不要过去验看一下这个风筝,又是一声轰响,风筝在他们眼皮底下炸开。
巡逻队伍登时四下散开,跑得慢的,直接被爆炸的气浪掀飞了。
但这只是开始。
紧接着,城墙上方的风筝就跟发了疯似的,有的两两扭绞到一起,有的则在风筝群里横冲直撞,一副非要将旁边几个风筝一起撞下来的架势。
而扭绞在一起的风筝往往会像之前的那两个风筝一样,从半空中笔直地坠落下来,不是砸在城墙上,就是砸在了城墙内外的空地上。
砸下来就会爆炸。
爆炸的轰响铺天盖地,碎石乱溅,烟尘向四处蔓开,一时间让身处其中的士兵有一种仿佛四面八方都有敌人来袭的错觉。
到了这个时候,傻子也能猜出这又是宋人搞出来的花样了,就连这风筝引线的长短也都是经过了测算的,没看它们都是在城墙附近爆炸吗?!
但风筝爆破的威力太大了,哪怕他们知道这都是敌人的花招,这个时候也只能先找地方躲一躲。
于是在城墙头上接二连三地炸了几次之后,守卫的士兵就几乎看不见了。
司空等的就是这个时刻,一见城墙上方炸开,立刻抬手,示意身后的白潜和其余十六名弓弩手跟他一起冲锋。
他的宝珠早就蓄势待发了,一得到命令,立刻离弦之箭一般飞了出去。它跟随司空经历过了无数次的冲锋陷阵,早就训练出了非同一般的默契。它甚至还知道它的主人要在什么距离开始减速,最终在什么位置上停下来。
距离东城门三百米左右的时候,宝珠开始减速,马背上的司空则从特制的箭筒里取出了第一支箭。
宝珠在两百米左右的位置停了下来,它喷着响鼻,稳稳地站住。
司空在马上搭弓,射出了第一支箭。
长箭离弦,闪电一般破开浑浊的晨色,像沿着既定的轨道一样,牢牢地钉入了高大的城门洞里。
火光爆开,城门上方的碎石簌簌落下。
白潜和数名弓箭手纵马从他身旁跃过,停在了一百五十米左右的位置上。
在他们之后,其余的弓箭手分成了第三组,在前面的战友射出一箭之后,飞快地替换了上去。
这些装有炸弹的长箭并不是全部射中了城门,即便如此,城门也招架不住连番的爆破,变得摇摇欲坠起来。
司空再次搭弓。
这时晨雾已然散开,天地之间的光线变得明亮了许多。站在司空的位置,城墙上方被炸豁口的垛子、城门洞里扑簌簌落下来的碎石、两扇城门不堪重负的摇晃……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他瞄准了城门与门框相连接的地方。
长箭离弦,在司空期待的目光中准确地钉入了城门与门框之间因为爆破而震裂开的缝隙之中。
火光猛然爆开,整座城门楼子都仿佛跟着晃动了一下。
城门承受不住连番的轰炸,终于在发出了一声悠长的吱呀声后,歪歪斜斜地倒了下来。它先是斜挂在门框上晃荡了几下,然后就像一位力竭的老者似的,缓缓地靠向了城墙的方向,最终顺着城墙的方向滑向了地面。
司空的身后响起了冲锋的号角和铺天盖地的冲锋的呐喊。
他像是突然间被汹涌的潮水淹没,变成了一滴微不足道的小小水珠,被这摧枯拉朽的力量携裹着、推动着,一往无前地奔涌向前。
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仿佛被点燃,颤抖着,在灵魂深处发出了最野性的嚎叫。
司空忘记了“自我”。
这一霎间的他,仿佛已经融入了这洪流之中。
他是举着弓弩为自己的战友做远程防护的弓箭手,也是举着火枪冲进了晨光未明的巷道里的前锋。
他是奋力向前冲锋的战马,也是在战士的呼喝声中出膛的灼人的子弹……
他是淹没这片土地的每一颗水珠,也是飘摇在县城的上空的风筝。
他的眼睛仿佛穿透了阻挡在他面前的墙壁与人群,一直看到了敌人被赶出林泉,被迫撤向北方时的狼狈与惊惶。
司空的血液沸腾,灵魂却仿佛进入了忘我的境界。
他的箭筒很快就空了。他收起弓弩,换成了别在腰带上的火枪。再后来换成了长刀。
这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厮杀。他看到冲上来的士兵当中有不少人都长着与他,与其他的汉人十分相似的五官与肤色,其中有些人身手还很不错。
但他不能停下来,也不能对他们生出丝毫的同情与怜悯。因为他清楚的知道,他们的身后并不是同为汉人的同胞,而是千千万万狼子野心的敌人。
因为火枪队的优异表现,这一场战争持续的时间并不长。
这也是凤家军在收复十六州的过程中,头一次如此大规模的使用火器。无论是攻城用的炸弹,还是配发到前锋营的火枪,都刷新了凤家军北伐的历史——从来没有那一场攻城战,可以开始得这么神奇,又结束得如此迅速。
他们寅时二刻发起冲锋,辰时未到,战争已经落下了帷幕。
林泉县令李嘉禾在县衙门外的长街上被火枪击毙。北城门被打开,一伙儿不足百余人的队伍沿着北门逃出林泉,向着檀州的方向疾驰而去。
除此之外,城中其余的守卫死的死,降的降。细算下来,死在火枪之下的辽兵人数要更多一些。
当冬日略显苍白的太阳艰难的从云层后面爬出来的时候,林泉县城已经在满地鲜血之中迎来了新的统治者。
第202章 给爷捆了
司空顶着一块大布巾从浴房里出来的时候,听见门口的两个杂役正在闲聊,说这一次将军们换下来的军服没沾上太多血迹,要好洗得多,不像以往攻城,换下来的衣裳都跟从血池里捞出来的似的。
像司空这种品级的军官,军服的衣领处都有每个人的名签,换下来的军服也有军中杂役来清洗。虽然衣服多人少,这军服洗一遭回来也不见有多么干净,但行军打仗,也没人会计较这个,只要没有明显的污渍血渍就行。
司空曾经听罗松说过,军中杂役会用一些特殊的草木灰来清洗军服上的血迹,效果还不错。就是劳动量比较大,洗起来很辛苦。
所以看到这一次战争之后的军服都比较好洗,这些杂役才会特意提起这件事。
这也好理解,随着战斗模式发生变化,结果必然会有所不同。火枪会在数十米外击中敌人,尤其对于打前锋的这些人来说,在枪药耗尽之前,几乎没有近身厮杀的机会。